半分钟后

两人撂了电话。

李大为和江奇龙接通得很快，两人以给家里报信为借口，聊了两三句，结束对话，同时也确定一件事：当下确实是现实世界。

那么…

老规矩：观察，收集信息，找机制, 结束循环。

没有多余的话，早有默契的叶一云和李诗情同时起身，意思很明显，哪怕知道有爆炸，也得到前面观察清楚。

不过，叶一云却把她按住，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在我身后，看看车内几个人的情况。”

刚刚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神奇的遭遇，核实是否为真实世界，回过味后，后背仍残存火燎火燎的痛感，事实他很清楚，身体完好无损，情况类似惯性，因为不管循环如何发生，他们的记忆不会重置，所以，他希望能保护李诗情一秒是一秒。

“好。”李诗情没半分迟疑, 时间很紧, 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儿纠缠。

其实她知道, 纵使Boom可能无法阻挡，纵使Boo会瞬间摧毁二人, 叶一云还是想挡在她前面。

“下一站, 沿江西路站。”

公交播报声响起的同时，两人起身。

一直坐在后面, 忽地走到前面，不少乘客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

“哎哎，帅哥，在后门下车。”

“小姑娘，你没事吧？”

花衬衫的男子和拎着一袋药的大妈接连开口。

叶一云和李诗情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俩见他们不怎么愿意搭话，也没心情自讨没趣，相继歇了嘴。

李诗情的观察中，其他几名乘客，比如叶一云身边，戴耳机一直听音乐、穿无袖的胖汉，他只是瞄了叶一云一眼，又接着闭眼听音乐；她左后方的人，除了花衬衫男子和拎着袋药的大妈，还有两个中年大叔，一个脚边放着一个大蛇皮口袋，蛇皮口袋很明显地看出一个个圆形物体的轮廓, 像是…西瓜？另一个腿边有一个棕红色老旧行李箱, 从两人的穿着和样貌看得出，不怎么富裕，甚至有些困窘，这两位中年大叔，同样只是奇怪地瞄了她和叶一云一眼，便事不关己地把视线挪到别处，倒是她右后方这位中年阿姨，穿着整齐，头发一丝不苟，目光有点呆滞无神，但在她和叶一云到前面来时，她那隐约透着警惕的目光至少在他们身上停留了5秒，李诗情没敢和她对视，只是等她收回视线后，偷偷地往那中年阿姨的脚边瞄了两眼，是一个被好几个塑料袋包裹的高压锅，高压锅？

所有人的反应和他们的着装、携带物尽收眼底，李诗情暗暗思忖。

她身前，叶一云的观察相对枯燥，公交车缓缓停在十字路口，他仔细地四下观察，确保没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只是，他为了获得详细的情报，视线挪动得不快，在绿灯亮起，他视线从车外右侧收回的瞬间，一辆小电驴嗖地蹿出，他反应已算可以，视野边缘有什么一闪而过，当即，他的视线追过去，很快，他锁定住那辆小电驴，可惜，不是所有人像他这样的反应，即便他已经喊出口‘小心’，但司机大叔仍没能及时地转方向，躲过了小电驴，却撞向对面从跨江大桥下来的油罐车。

想也没想，叶一云闭上眼，转身，抱住李诗情。

砰！

轰！

依旧是先两车相撞的声音，接着是Boom，但叶一云这次很明显地感受到，Boom最开始的冲击波似乎不是从前方来，而是…

第二次

‘你的意思，Boom在公交车上？’

忍着后背微微火燎的痛感，李诗情在备忘录上打着字，微信上发来发去有点浪费时间，不如她一边打，叶一云一边看。

“嗯？”

叶一云视线从她的手机屏幕挪开，发现了不对，1：39？

循环，加，时间倒流？

之前的循环并没有这个特征，在哪个点触发循环，重置后，还会回到哪个点，除了上一次一次过的循环，之前的循环，叶一云是留意过这个细节的。

难道…他预言成真？

‘怎么了？’

注意到他走神，以为他是想到什么，李诗情打出疑问，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收回思绪的叶一云看过去，看到她额头、鼻尖冒出的细密汗珠，从裤口袋掏出小包纸巾，抽了一张，轻轻给她擦了擦，李诗情没想到他在这紧要关头会这样，不过仍配合地仰着脸，嘴角微微翘了翘。

‘你觉得谁最可疑？’

收回纸巾后，叶一云拿过她的手机，打字问道。

李诗情接过手机，想了想，快速地打字，‘没有足够的左证，我无法判断，我只说我观察到的，如果随身携带Boom，那么一共四个人有这条件，那位称自己什么救急药都有的大妈，还有大妈前后的两位大叔，一位有一蛇皮口袋，鼓鼓囊囊的，轮廓你也看到，一位有一棕红色行李箱，第4位，是单独坐在那边的阿姨，她...她脚底下有个高压锅，我们到前面时，她观察我们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

“哦？”

根据冲击波产生的方向，叶一云本就怀疑那个单独坐一排的中年女人，加上李诗情的这个发现，心里不能说猜测，但怀疑度绝对是飙升到极致。

按照他们以前循环的习惯，肯定是挑哪个是‘触发机制’嫌疑最大的下手。

“我来。”

他起身，直奔公交车右侧那小排单独坐着的中年女人。

李诗情想了想，没跟过去，只是坐到他的位置，靠着过道，方便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冲上去。

快到中年妇女身边，差不多距离1米5左右，中年女人如同触发了警戒装置，勐地回头，对上叶一云平静的脸，她一直紧攥包裹高压锅的塑料袋的手悄悄地摸向高压锅的压力阀。

眼珠迅速地一瞥，又几近没有痕迹地回到原来视角，注意到中年女人这个细节，叶一云露出微笑，当他进入中年女子方圆一米内，中年女人原本无神的眼中，警惕的意味愈浓。

不对，很不对。

形势不同以往，处理的手段也要有所改变。

如果是常规的循环，比如最开始的几次，比如救胡小蝶、帮朱小北，他可以按部就班地抽丝剥茧，把所有相关的细节抠出来，最后再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循环。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可是公交车上有人带Boom啊。

玩完的不止他一个，还有这些大妈、叔叔、年轻小伙。

最常规的思路，把这个中年女子控制起来，把那高压锅Boom控制起来，全部交给警方，背后不管什么故事，什么隐情，让警方去挖掘，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嘛。

所以，这次，恕他没法按部就班。

“等等！你手在干什么？”

叶一云大喝一声。

他的脸皮，压根就不会在乎如果真地什么也没发生，被这一车的人当作神经病的后果。

他要的是结束循环。

被炸死的感觉，即使感受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残余的后遗让他不舒服，让李诗情不舒服。

“不是，什么…”

花衬衫男子是个碎嘴，什么都要插一句。

可没等他说完，中年女人拉开高压锅的压力阀，然后…

光，刺眼的光，脸、手臂、胸腹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整个人彷佛魂出天外，变得轻盈，一切只在短短的须臾间，随后，公交车上所有人的意识陷入黑暗…

“唔.”

“嗯.”

两声闷哼。

叶一云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掏出手机，唤醒屏幕后，放在李诗情的大腿上，指了指时间。

“什…1：38？”

李诗情很快回过味来。

这时间？

不对啊。

“为什么？”她小声地问道。

“不清楚。”叶一云摇了摇头。

李诗情没再开口，拿起他的手机，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后，直接点进备忘录。

‘那现在怎么办？’

叶一云冷静的眉眼间有几分疑惑。

已经确定公交车和油罐车相撞的原因，已经确定公交车上是谁携带了Boom，前者，很好处理，哪怕多一句嘴，提醒司机小心，也就避开；后者，按照他刚刚的想法，控制她和她的高压锅，移交给警方即可，但…

他看向前面那个中年女人，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接过手机，他在备忘录上打出自己的计划。

李诗情仔细阅读后，郑重点头。

稍稍地整理了下情绪，两人起身，叶一云拿着手机，退到后面，这个计划，是李诗情打头阵。

这时，前面几个乘客的视野中，一个学生打扮，面容精致，气质清爽纯净的女生，脸上挂着局促，眼中有求助的意味，而她的‘男朋友’拿着手机，跟在她后面，脸上同样有几分局促。

就见那女生不好意思的视线掠过公交左侧的三人，最后落到右侧单独坐着的中年女子身上，她快步上前，脚步声引起中年女人的注意，中年女人扭头看来，正好对上她希冀的目光，“阿姨，您身上有带哪个嘛？”

卖萌、不好意思、求助，学习了这么久，这点层次的情绪表达，李诗情完成得很到位。

中年女人一愣，眼中焕出些许神采，看看李诗情，又看看后面跟来的叶一云，不解道，“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似乎是那种很久没和人沟通过的状态。

叶一云拿着手机，上前，满脸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阿姨，我女朋友来亲戚了，想和您借一个，我们在下一站下，找一个公厕。”

他声音虽小，但关注着这边几个乘客，挨得又近，他的话尽数入他们的耳中。

“这…”花衬衫想再次碎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带一袋子救急药的大妈一副没眼看的表情，连忙撇过头去。

两个中年大叔，其中那个带蛇皮口袋的那个也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

后面那个带棕红色行李箱的中年大叔，有点犹豫，有点纠结。

“不好意思，我没有。”中年女人摇头道。

李诗情眼中露出失望，“这样么，那不好意思，打扰….”

“小姑娘，我这儿有。”

原本叶一云和李诗情的计划，和中年女人套话的部分不必多说，如果中年女人表示有，那么两人会在李诗情接过姨妈巾的时候动手；如果没有，那么两人会在李诗情道歉，引开中年女人的注意力时动手；可现在，李诗情还没表达完歉意，两人身后方，那位携带棕红色行李箱的大叔忽地开口，他不经意的这一下，不仅拉走其他乘客的注意力，连中年女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

李诗情回头看的瞬间，她的目光被看似不好意思，实际一直高度集中的叶一云拦截，只一个眼神，李诗情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双手嗖地出击，一手一只，抓住中年女人的手，早就候着的叶一云大拇指唤醒手机，把早准备好的号码拨出，然后直接把手机丢在地上，顺势蹲下，双手捉住中年女人的脚踝。

这里，叶一云的动作比李诗情起码慢1秒，他们也是赌这1秒，如果中年女人的反应足够快，完全没有慌张的情绪，那即使没有手的情况，她也会用脚去启动高压锅Boom。

事实证明，他们是赌对了，中年女人之前被两人的演技扯开注意力，而不是提前设计、那位中年大叔的话，更是神来之笔，拉走中年女人大半的注意，这时机，差半点，效果都没这么好。

中年女人双手被缚，因为注意力来回地切换，思维没来得及转动，给了叶一云足够的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突发的变故。

上一秒还谈着姨妈巾呢，这一秒…

“什，什么情况？”花衬衫碎嘴男子终于有机会。

他大概率是个短视频Up主，职业本能地按动抓在手中的手机，着急地要切进拍摄模式。

他话音才落，李诗情更进一步，双臂发力，把中年女人的双臂折起来，按进她的怀里，然后，提起膝盖，膝盖压住中年女人的大腿，用自己的身体压进中年女人的怀里。

到这一步时，中年女人的挣扎已经相当激烈。

要是寻常的女生，真捱不住她这么拼命地挣扎，但她遇上的是李诗情，高中就能和男生角力的奇女子，事关自己和叶一云的性命，怪力天赋全开的李诗情，纯比拼力气，能再压制一个她。

“放开！放开我~”缄默的中年女人嘶吼起来。

“你好，这里是嘉林幺幺零，你那边什么情况？”这时，一直躺在地上息屏的手机因为电话那头讲话而唤醒。

那位大妈有点害怕，缩了缩身体，“不是，小伙子，你们…”

“都别说话！”

在叶一云的计划中，这已经是关键时刻，他大喝一声，喊停几人，目光往前瞄了眼，距离十字路口还有段距离。

“司机，司机师傅，停车，赶紧停车！”他喊了声，没注意司机的回应和后视镜中司机的表情，注意力被愈加激烈挣扎的中年女人拉走。

双臂更加用力，确保中年女人的脚和小腿触碰不到高压锅，他微微扭头，在其他乘客满脸懵圈的目光中，对这地上的手机喊道，“这里是嘉林市45路公交，车牌是嘉A77651，车上有Boom，携带者已被控制，请立即派警力拦截公交，处理Boom。”

“什么？”

“在哪？在哪？”

“小伙子，你不要吓人啊。”

“…”

早拿开耳机的胖汉，一下惊得站起；拍摄的花衬衫男子，手机差点拿不稳；大妈、两个大叔，惶恐、紧张、坐立不安。

“别傻站，赶紧把这高压锅给拿开，这里面就是Boom！”叶一云冲这些反应各异的人喊道。

可这些人磨磨蹭蹭，表情几番变化，没一个敢上前。

叶一云无语地眉头深锁，这真是活…

“司机，司机师傅，赶紧停车，停车！”他继续冲前面喊道。

可司机却像是听力缺陷一般，公交车的行驶速度不减反增。

不对，很不对！

“你好，你好？你现在在车上吗？能说下具体情况吗？车上有多少人？”

胆小怕事的沉默中，手机话筒的声音清楚不少。

“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出警，不要再问多少，不是控制住就没危险，警员同志！”对公交司机的异常，没来得及展开思考，叶一云被手机传出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稍稍地放了点情绪，可能是自己太沉着，可能是警方就这套流程，都什么时候，还什么情况、几个人地问，不放点情绪，也许以为他胡扯蛋呢吧。

“好，请不要挂断，保持电话畅通。”电话那头犹豫了半秒，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估计是在安排出警。

“下一站，沿江西路站。”

公交的广播响起，留给叶一云的时间不多。

不久后的十字路口必须避开和油罐车的相撞，不然，估计还要再感受一把痛苦。

“想什么呢你们？看得见那三个数字吗？幺幺零，我报假的，有警方处置我，但我要是没撒谎，一个不小心，你们都得完，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把这高压锅挪开，要么就帮忙控制住这女的，唇亡齿寒，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吗？也不是白帮忙，这种事，只要警方查清后，会有见义勇为奖的，奖金不少！”再对几个傻站和不安坐着的其他乘客喊话，叶一云释放的情绪更多了些。

其中的迫切和焦急，众人看得到，也听得出。

“我，我，我给你们录着，回头当证据。”花衬衫男子还是怂。

戴耳机的胖汉想了想，靠过来。

那位带着棕红色行李箱的中年大叔也起身，走过来。

“怎么做？小哥。”

两人眼里虽有一丝胆怯，但眼神也算坚定。

叶一云双臂再发力，直接把中年女人的双腿缓缓地拽起，甭管姿势难看不难看，保证高压锅能稳稳当当地运出去就行。

“来，把高压锅拿走。”叶一云沉声道。

这么关键的时刻，不是自己亲自上手，他不能催得太急，假如这俩谁一个手抖呢？

胖汉和中年大叔犹豫了半秒，狠狠一咬牙，蹲下，双手微颤抖着地摸上高压锅的放方便袋提手。

“别慌，稳住。”叶一云安慰了声。

两人如同慢动作一般，慢慢地，慢慢地，把高压锅先挪离座椅，再挪到过道，最后放到后面的过道。

“别跑，看住了。”两人撒手就要跑开，叶一云给他们喊停。

胖汉和中年大叔想了想，半蹲着，小心地看护着高压锅。

叶一云深深看了眼最后面坐着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扭头看向公交司机，终于腾出注意力。

“司机师傅，请你赶紧停车，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赶紧停车；现在停车，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会从轻处理。”他考虑的是公交司机基本的职业操守，所以才这么劝。

要是知道司机是个‘疯批’，那就是另一套说词。

他这一开口，其他乘客也反应过来。

刚才这个小伙好像喊过两次停车，但司机没停，耳聋是不可能做公交司机的，这小伙子刚才说话的动静也不小，所以，不是司机没听到，而是…

“你，你，你和这女的是一伙的？”

“哎哟，我的天啊，怎么碰上这么个倒霉事啊~”

“王兴德，王兴德是吧？我警告，赶紧停车，不然等警方赶到，等着吃牢饭吧你。”

“…”

惊恐的感慨，绝望的悲鸣，挣扎的威胁，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这些乘客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