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
蒂尔加滕公园。
这是一座柏林人都十分喜欢的公园, 即便是在战争开始之后,人们也很爱在星期天的下午来到这里和朋友见面聊天, 也感受那份亲近自然的清新。
在柏林动物园因为遭到轰炸而彻底关闭之后, 这里或许就成为了柏林的人们最容易找到的, 可以让他们得到半天的放松的地方了。
可现在, 美丽的蒂尔加滕公园里却也因为前些天的轰炸而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弹坑。
此时此刻,在深夜时分以如此粗.暴的方式约见了友人的施泰因亲王殿下就坐在离那个弹坑不远的长椅上看着它。
当路德维希听到来自于那个绿眼睛贵族的脚步声一步步地靠近自己,他也便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配枪,并在对方走到他身后的时候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如果我是你,就会把枪收起来。因为我是陆军出身的军官。而你是只接受过六个月步兵训练的空军军官。在地面上, 你的配枪基本只能给你用来投降。”
在被自己的好友这样威胁了之后,艾伯赫特只是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按上对方的配枪,并在对此感到不服气的路德维希还不愿意松手的时候看向对方, 也同时把这位空军上校的配枪“拿”了过来。
这样之后,查看了一下对方所带配枪的艾伯赫特就会发现,很能够唬人的亲王殿下其实根本就没在这把枪里放哪怕一颗子弹。
如此情景实在是让路德维希感到自己颜面扫地, 而先前他所努力营造出来的那种危机感和紧张感也就在此时消散殆尽。
把空枪抛回给了对方的艾伯赫特坐到路德维希旁边的位置上,并让对方开始吧。
在那种久久不能平复的愤怒与被欺骗的感受之下, 亲王殿下原本想要在这场谈话之前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可没曾想,他话还没开始说, 就已经被对方把这个下马威给丢回了自己身上。
但现在,他似乎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叙说让他在这样一个深夜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对方的原因。
路德维希:“我们今天下午才见过的伊恩斯,他在今天的晚宴上无意间听到了一些党卫军高官的谈话。”
艾伯赫特:“他偷听到了什么?”
尽管路德维希在开口时有意识地为自己曾经的那位部下考虑, 并用上了更为“恰当”的措辞。可艾伯赫特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地还原出了最为准确的那个用词,并在自己的这位好友之前先一步地开口问出问题。
那种冷硬感让路德维希感到不适应极了。并且他也不打算在这样的状态下继续把话说下去。
因而他在看了身旁的艾伯赫特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你非要用上这样的词吗?”
艾伯赫特:“我得提醒你,路德维希,是你先拿出枪来的。从感情上来说,我在描述那位空军少尉的时候是不可能用上过分礼貌的词的。”
路德维希:“可他听到的那些却是你绝对不该瞒着我的,中将阁下!”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路德维希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可他却又很难真的在好友的注视下说出那些词。因而他尝试了数次之后,他才十分勉强地说道:“那些……那些关于东部的事。我想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
“都是真的。”
仅仅只是几句话而已,两人之间的身份就似乎完全对调了。
在把对方约来这里见面的时候,路德维希曾设想过他们此次谈话时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可能必须得用上些许的手段才能从对方的嘴里逼问出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但即便如此,他的这位已经成为了帝国中央保安局的朋友也可能会带着他兜好大一个圈子也不愿把全部的事实说出来。
可现在,他却是几乎什么都还没说,就已经得到了如此彻底的承认。
这反而让路德维希失语起来。
见此情景,艾伯赫特便更是继续说下去道:“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里都写了的。”
‘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里都写了的。’——这似乎是这个贵族青年想要和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指出,却碍于保密要求而隐忍不发的话语。
但也正是因为他曾经那么多次地想要说出这句话,现在的他才能够毫不犹豫地向至今都被蒙在了鼓励的好友坦白。
可那当然会让路德维希感到难以接受。
在去到战斗机总监部工作之前,路德维希在空军的战斗机部队服役,并且那也是第三帝国的所有军种里最富骑士精神也最为“干净”的一个。
但即便如此,当时已经成为了王牌飞行员的亲王殿下依旧会因为目睹了轰炸机部队在低空轰炸伦敦时平民们的惨相,而无法继续驾驶战斗机升空作战。
因而曾经读过那份《万湖会议纪要》的路德维希很快就驳斥了好友的这一说法。
路德维希:“那上面只说要把犹太人转移到东部去,从而让第三帝国的疆域事先‘无犹化’!艾伯赫特,你说这样的话也太不负责任了!”
艾伯赫特:“所以你认为帝国会把‘屠.杀’和‘灭绝’这样的字眼写到会分发给很多军官的手册上吗?那样他们还怎么为了帝国的‘荣誉’而战?”
已经有太久太久了。
这个青年把那些已经在相当一部分的群体中流传开的“秘密”藏在心里,面对他的那些心中荣誉感极强的朋友,艾伯赫特哪怕连一丝一毫的真相也没有告知他们。
只有他深爱的女人心中明白这些,但那也让他因为害怕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而不自觉地开始选择逃避。
但在今天晚上,他不愿意接着隐瞒下去了。
他甚至想要用寒冬的冰雪去泼醒依旧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
可那并不是因为他想要减轻落在自己身上的罪责。
而是因为他认为对方应该知道了。
这位身上有着赫赫战功的亲王殿下,他不应该等到帝国的敌人向他揭露真相时才恍然大悟。
“早在汉堡遭到轰炸,市内的相当一部分住宅遭到损毁的时候,汉堡市的市长就写信给元首,希望元首批准将汉堡市内的犹太人移走,这样那些属于犹太人的房屋才能够腾出来给真正的‘帝国帝国公民’居住。
“元首批准了他的请求,汉堡市的犹太人就在白天的时候被赶上开往集中营的火车。根据我收到的报告,当时的汉堡市居民都很高兴看到那些犹太人终于要走了。”
身上流着德意志皇族的血,却早在多年前就已身陷泥潭的这个青年试图向自己的友人还原整件事的全貌。
可在这两个小时里经受了太大打击的路德维希却抗拒这些,他毫不掩饰地说道:“艾伯赫特,我不明白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我问你的是我们的人在东部做的那些……”
艾伯赫特:“我们的人民根本就不愿意看到那些犹太人,也不想和他们住在一起。”
路德维希:“那就把他们送走,把他们‘转移’走。用一些方法,给他们一些东西……让他们自愿移居去一个新的地方!就像宣传部说的那样!”
艾伯赫特:“可是有谁会真的愿意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
路德维希:“那也不用杀了他们啊!那只是一些女人、孩子和老人!没人有这种权利的!”
当听到路德维希在情绪十分激动的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语,艾伯赫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露出苦涩的笑意。
艾伯赫特:“我感到很遗憾,路德维希。即便是这项政策最重要的推行者和执行者,希姆莱和莱茵哈德,他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但是在战争开始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伦理问题都变成了简单又冰冷的选择题。”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认为犹太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并且也是毫无忠诚可言的,企图聚在一起消除国界之分的可怕份子。
因而他们便禁止犹太人担任诸如法官、警察、新闻工作者等对于帝国来说十分重要的职务。
而当德意志第三帝国开始为了即将发起的那场战争而全面备战时,一道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彷佛从空中降落的围墙,逼得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做出选择。
可遗憾的是,他们总会选择更为冰冷,也更为残忍且丧失人性的那一边。
等他们做出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等到最终的那层面纱被揭开时,负责那些的人也就已经成为了魔鬼,并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所忌惮的了。
在绝大部分被隐瞒了真相的军人还会因为那些曾与自己生活在同一片街区的“帝国犹太人”遭到的厄运而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是愤怒的时候,纳粹的高层就早已为了入侵苏联的巴巴罗萨计划制定了要让斯拉夫人减少3000万人口的作战策略。
直到此时,他们已经不仅仅是在简单地灭绝自己所厌恶的某个种族或者说是群体了。
他们在试图“改变”欧洲大陆的人口组成。
而这种“改变”就如同那份万湖会议的会议纪要上所提到的“转移”一样,是以杀戮、鲜血和饥饿所达成的。
那根本不是路德维希所能够理解的世界。
也就是在此时,他听到他的好友艾伯赫特对他说道:“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却偏偏都是合乎我们本国法律的。我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却遇到了数不清的难题。一旦我想要解决其中的一个问题,就势必会让帝国陷入由另外一个问题所引发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