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寒意，粘稠。

无边黑暗，浓厚。

唐斩感觉自己像是漂浮着，漂浮在冰冷的浓墨之中。

除了这种感觉，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四肢。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融化在了这凄寒的黑暗中，或者说他本身就是这黑暗。

这种感觉，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辈子可能只会体验一次。

而唐斩，却不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因为，他死过。

而这种只有意识漂浮在冰冷黑暗中的感觉，就是濒死的感觉！

又要死了。

唐斩记得那拍下的巨腕，那是足以致命的一击。

那一击过后，他便没了意识。

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落到了海中。

若是没能落到海里，那可能那副千锤百炼的身体，也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般一来，感觉不到身体，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唐斩不再尝试去找自己的手脚，他开始四下张望。

至少，他觉得自己是在四下张望的。

至于是不是真的在看，他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也感觉不到到自己的眼睛。

不管是不是在看，四下都只有寒冷和黑暗而已。

不过，他还是在尝试寻找。

寻找接下来，他应该去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感觉周遭的寒意在流动。

就好像，将他浸泡起来的黑墨在向同一个方向流动。

周遭的黑，让唐斩不能判断自己是不是在随着这黑暗漂流。

他也懒得去判断。

因为，是或者不是，他都无能为力！

而且，他心里很清楚，黑暗的流动意味着什么。

这是另一个世界，在召唤他。

那个死了的人，该去的世界！

在这冰冷的黑暗之中，时间仿佛是不存在的。

即便存在，对于这个将死之人来说，也没有意义了。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须臾之间。

唐斩并不能判断。

总之，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亮点。

在浓黑之中，这个亮点十分的醒目。

而且，唐斩能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的靠近那个亮点。

因为，那个亮点正在慢慢的变大。

从亮点，变成亮斑。

从亮斑，变成亮圆。

从亮圆，变成巨大的亮洞。

随着越靠越近，唐斩也清晰的发现，周遭的浓黑正以螺旋状涌入那亮洞之中。

就好像黑色的水，流入孔洞，形成漆黑的漩涡。

可那浓稠的黑暗，流入亮洞之后便没了踪影。

不管有多少黑暗流入，那洞中的亮也没有一丝的减弱。

唐斩大抵知道，这洞的另一边，就是那个世界。

那个，死人该去的世界！

他记得在不罕山那次，他到过那另一边的世界。

但是，他却始终想不起来，那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没有必要多想，一会儿就看到了。

唐斩在心里自说自话。

都已经到了这里，即便是不想死，却也无可奈何了。

因为漂浮在这黑暗中的人，除了还有意识，其它什么都没有。

这和随波逐流的枯叶，没什么区别。

一片枯叶，难道还能逆流而上吗？

唐斩只在心里劝慰着自己，任由意识随着那打漩的黑流旋转着。

那个亮洞越来越近，唐斩的内心也越来越平静。

死亡，就是归于平静。

不管你愿不愿意！

唐斩想要深吸一口气，等待穿越那个亮洞。

可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了呼吸。

突然，漂浮在冰冷黑暗中的唐斩，觉得耳朵上一阵温热。

这温热，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耳朵。

接着，是一阵扯拽。

这扯拽是想要揪他的耳朵，但是这个揪耳朵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因为，一点也不疼！

奇怪，明明连呼吸都无法感觉到，为何现在能感觉到耳朵？

又是谁，在揪自己的耳朵？

唐斩满心疑惑，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他却见到了一个圆脸圆眼睛，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

唐斩认得这小姑娘，但她却并不是小麻烦。

“小伊…”

唐斩脱口叫出了这小姑娘的名字。

没错，这是小伊，唐斩那个早就夭亡了的妹妹！

“哥哥，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小伊伸出一只肉肉的小手，揪着唐斩的耳朵，气鼓鼓的说到。

“对，对不起啊妹妹…”

小伊气鼓鼓的模样，原本只存在于唐斩的记忆中。

现在，能亲眼见到，唐斩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平静的内心，迸发出了惊喜和惭愧。

“你就不能好好的吗？”

“好好的活着！”

小伊瞪大了圆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嗔怪到。

“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见到妹妹生气，唐斩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

是啊，他也没有办法。

如果能不死，他也想要活着。

“那你就甘心跨过这扇门了吗？”

小伊的眼睛，又瞪大了一些。

甘心？

对，唐斩并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想想方才心中的平静，他不由有些后怕。

他竟然就这么平静的接受了死亡？

小伊的话，打破了唐斩心中不知何时升起的随波逐流！

“我…”

唐斩心中的不甘再升，他不禁看了一眼面前那亮洞。

“那你死了，我怎么办？”

正当唐斩转头的时候，他身旁那说话的声音突然变了。

是的，这声音不是小伊。

而这个声音，唐斩也无比的熟悉。

听罢，唐斩转过头来，却发现面前的小女孩果然已经不是小伊。

依然是圆脸，依然是圆眼睛。

可不是小伊，而是小麻烦。

“爹爹不要我了吗？”

眼前的小麻烦，一双圆眼睛泪汪汪的，憋着嘴委屈巴巴的说到。

小麻烦！

小麻烦还在石船上，不知生死！

见到眼前的小女孩，唐斩猛的想起了那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岛中海。

在那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指挥石船是否完好。

那船上的小麻烦，是不是安然！

“唐斩！唐斩！”

正想着，唐斩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呼喊声。

而这个声音，正是在呼喊他的名字。

随着这呼喊声响起，唐斩只觉周遭的黑暗和眼前的亮洞都消失了。

浑身上下的感觉，也随之恢复。

身躯、四肢、眼睛、呼吸……

这些方才还无法感知的东西，统统都回来了。

不过，身躯之上尽是疼痛，四肢无力，眼睑重如铅块，呼吸气若游丝……

唐斩费力的睁开了眼，见到的却是赤州军医韩化的脸。

“醒了，醒了，还有一口气！”

见到唐斩睁眼，韩化激动的大喊了一声。

“来几个人，把他抬进去，其他人都精神点，别让那些玩意儿上船！”

接着，唐斩听到了老汉斯的声音。

同时，四下一片嘈杂中，还有枪炮声和喊杀声。

只听到这里，唐斩便支撑不住，又昏死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