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挎箭囊者，脸被磨得血肉模糊。

这，是孟荣死时的模样！

身材瘦小者，浑身刀砍之伤，脸却还能认得。

这，是死后被挂在隼棚上的王车儿！

年长者，身上伤道纵横，血把破碎的衣裳糊成了瘤子。

这，是在唐斩眼前断气的陈老三。

“你们...”

唐斩，原本举着的刀，垂了下来。

若是，面前立着死人秦四，他还有出刀的可能。

但，面对这三人，唐斩却挥不下刀。

“你们，回来了......”

唐斩嘟囔着，这声音仿佛是在喉咙里打转，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他，心底升起了一阵酸楚。

这种感觉，即便还是无情鬼的时候，唐斩也还记得。

因为，在自己妹妹断气那天，他尝到过这种感觉。

或许，是因为不再无情，也或许是记忆出现了偏差。

等再次尝到时，唐斩觉得这股酸楚异常的浓烈。

打仗，哪能不死人！

纵惯了沙场的唐斩，以前在面对生死时，总是这么想的。

每次这么想了之后，他的心里便会平静。

可今天，这招并不管用。

弦无虚发的箭头孟荣！

把玩信隼的赤猴子王车儿！

抽着旱烟的老鬼陈老三！

这些画面，不断的在唐斩脑中闪过。

这，是几年生死并肩，刻画在他脑中这几人的形象。

如今，这些形象，一一化作了眼前残破的人形。

“头儿...”

对面那本应死了的陈老三，开了口。

这声音，这口气，确实是陈老三。

这语气，这语调，也确实和陈老三断气之时一模一样。

在这老鬼，用最后的力气，说自己要去见妻儿的时候，就是这语气，这语调。

陈老三这句“头儿”，似乎是砸到了唐斩的心头。

这一砸，那欣然而又愤怒的奇怪情绪，又激荡了起来。

这原本复杂的情绪，再起之后，突然变得纯粹起来。

越来越纯粹。

欣然消失了，搅动在心的情绪变成了纯粹的愤怒。

这愤怒，在唐斩胸中膨胀淤积！

“是谁！！！！！！”

唐斩，狂吼了一声。

他，在发泄胸中的愤怒。

他，在质问是谁破坏了战友最后的宁静。

该杀！该杀！

打扰安息之人，该杀！

唐斩这一声狂吼，卷着杀气在这死寂的三号军营中肆虐。

这突兀的吼声，似乎带动了空气，他手中的环首直刀，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狂吼，带着压迫，穿行营房之间。

这些废弃了许久的房屋之中，碎碎作响骚动了起来。

一些毛茸茸的东西，像是被吼声惊到，从四下蹿了出来。

被惊出的东西，在月光下疾走，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

再看。

唐斩面前三个本应死去的人，也像是被吼声撼动，瑟瑟抖动。

几乎同时，三人都四肢着地，像动物一般跑了起来。

这姿态，和方才那死人秦四一模一样！

三人就这样手脚并用，也朝着那些被惊之物去的方向跑了。

“你们不是...”

见到这三人的异样，唐斩更加愤怒了。

这不是野鬼该有的姿态！

他们，不是自己认识的野鬼小队成员！

“你们是谁！！！”

唐斩，大吼一声，脚下步法变换，身形化影，追了上去。

那四肢着地的三人，根本就是敏捷的三只动物。

他们，朝着一致的方向狂奔，时而左右蹿跳，像足了惊兽。

三个用手脚着地奔跑的死人，速度也是快得惊人，唐斩的野鬼身法，竟也没能立马撵上！

如此这般，三个像野兽一般奔跑的死人，被一道黑影追赶着，直穿到了三号军营另一边。

很快，便到了军营边缘。

月光下，能看见这一侧军营的木栏，是被拆掉了的。

拆掉的木栏外，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摆着格式挖掘、建造用的工具。

被追赶的三个死人，便是朝着这空地去的。

那些毛茸茸的东西，也是在往那边蹿。

追入空地，唐斩看清了前方的情形。

这空地中央，有一块两三丈宽的塌陷。

那些被吼声惊出的东西，全都在往那塌陷中跃。

三个四肢着地的死人，也没有半分犹豫，跟着跳进了陷坑之中。

此时，心中汹涌的愤怒，是唐斩并不熟悉的强烈情感。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任由其占据理智。

所以，唐斩愤怒的同时也保持着清醒。

他，没有冲动，见三人跃进陷坑，自己便收了脚下步法。

在坑边停下，借着朗月，唐斩发现那些跃进坑中的东西，全都没入了黑暗。

这，不是陷坑，而是一个地洞。

照那牙行掌柜所说，三号军营扩建之时，挖出了一个地洞。

应该，就是这个了。

月光明明，却也只把雪地照亮。

而这地洞之中，只有一团墨黑。

这黑黝黝的洞口，在惨白的空地之上，突兀抢眼。

就好似一张大口，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

好在，唐斩停住了脚步。

这地洞中的浓黑，阻了视线，看不到底。

亦或者，这地洞没有底。

如果方才被怒气冲昏，直接跃入，便是祸福难料。

唐斩，向那洞口靠近了一步，想往里看个究竟。

刚一靠近，一股骚臭之气，便从洞中扑出。

气味来得突然，唐斩被呛得退了回来。

这味道，和在军营门口闻到的一样。

不过，这次来得更猛烈，更刺鼻。

刚退后缓了缓，唐斩却突然瞥见，眼前原本黑漆漆的洞中，慢慢亮了起来。

什么东西？

唐斩，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雪蘸湿，裹住口鼻以抵挡那骚臭。

如此这般，他才又靠了过去。

地洞中，确实亮起了光。

火光！

橘色摇动的火光！

不仅有光，还有别的东西。

晃动的火光之间，有人影！

不不，应该说是人身兽头的影子。

牛头、马头，总之没有人头。

这些兽头人身的东西，在忙活着。

忙着切割，忙着煎煮。

而，被切割、被煎煮的却都是人，人头人身的人！

这洞中的光景，和传说中的地狱，一模一样！

这地洞，是地狱的入口？

唐斩，心中不信鬼神的念头，在这一刻动摇了。

“啊！！！！！！！！！！”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嘶吼而起。

这声音竭力到如被撕破，刺耳如刀刮。

听力极佳的唐斩，被这叫声震得耳膜发痒，不由退了两步。

等惨叫落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就连，那地洞中的地狱景象，也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