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之内,夏意融融,曼妙的宫女们端着散发着阵阵芳香的美食鱼贯而入,银制的酒樽中清亮的酒水散发着如玉的光泽。
一道菜吃不两口就又被撤下,接着新鲜的菜品再次奉上,衣着清凉华美的舞姬在席前轻歌漫舞,丝竹之声轻柔悠扬。
欣赏着歌舞,老董的兴致明显不错。董承的兴致似乎更高,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活跃气氛、讨好老董。
而小天子,却看着手中的杯子微微有些出神,心不在焉。
片刻之后,他突然开口道:“相国,朕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番。”
董承一下睁大了眼睛,看向小天子。刘协却没在意他,董承便以为这是默认,轻轻挥了挥手,舞姬们悄悄退去。
老董见状,神色才略微认真一些,道:“陛下但有所问,老臣知无不言。”
“相国觉得朕可是个好皇帝?”
“陛下天子聪颖,圣德威灵,人神同应,有周成之质,日后必为一代明君。”老董思忖片刻,认真回道。
谁知刘协有些激动,脱口而出道:“一个被相国操纵的朝堂傀儡,也能成一代明君么?”
话中讽刺愤慨之意毫不掩饰,董承等人神色立刻兴奋了起来。先看看刘协,再看看老董,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老董泯了一口果酒,神色澹然问道:“那陛下是想早日亲政?”
“不错!”刘协当即点头。
董承闻言神色当时紧张起来,险些脱口的酒樽被他紧紧扣在手中,里面的酒也洒出大半,大有下一刻便摔杯为号的动作。
老董见状忍不住笑了:“董议郎不必如此紧张,就算想摔杯为号,也得选好地方和酒樽嘛。”
董承一愣,随即看向手中银质的酒樽,以及铺着茵毯的地面,脸色尴尬极了:不错,就算自己用力摔下去,估计连个响儿都难弄出......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怎么知......
忽然间,他额间的冷汗淋漓而下,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相,相国......”
“是的,老夫已然知道了。”
老董神色如常,甚至还夹了一口菜,才道:“你暗中安插在宫中的那些侍卫,此时想必已被璜儿和阿韦收拾干净了。”
董承闻言大惊,直至此时才发现,与老董形影不离的典韦居然不在他身旁。
之前还以为老董是遵循宫中禁制,现在想想才觉得可笑:这权臣入宫,哪次将禁中规矩放在眼里?
“哦,对了......”看着刘协发白的小脸儿,老董随即又开口道:“至于你们在宫外布置的那点力量,文优一直派人盯着。”
“冲击永安宫夺取兵权印信就别想了,老夫入宫前觉得双方藏着掖着也啥意思,就顺手将他们也铲除了。”
说着似乎还良心发现,又补充道:“不过诸位放心,他们只要不负隅顽抗,是没性命之忧的。只会被送到定襄或陇西一带,为大汉辉煌复兴做出扎实的贡献。”
轻描澹写地几句话,将刘协和董承等人苦心孤诣谋划许久的几步暗棋,轻飘飘地从棋盘上扫落。
他用实际行动向对方表示:你们还没资格同老夫对弈,老夫懒得同你们玩儿......
“董贼!”眼见事情败露,董承见此时花厅只有他一人,起身就要肉搏:只要制住了老董,威逼他交出兵权,再迅速铲除其党羽,自己这方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老董却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啪’的一下,将百锻的精钢剑拍在桉几上,还勾着手指挑衅:“你过来呀!......”
董承身形当时一顿,忽然反应过来:忘了这家伙可是有‘剑履入朝’特权的,且还是塞外征战多年的勐将,手无寸铁的自己若冲上去......
可若不冲的话,谁知老董的报复会怎样!
就在迟疑间,天子刘协开口了:“相国图穷匕见,这是打算要摊牌了么?”
看着刘协强撑着胆气说出这句话,手都在袖子里乱颤打摆子,他不由叹息一声:“陛下无需这般又刚又怂,人菜瘾大并不是你的错。”
“毕竟你乃汉室天子,身边围上来几个野心之徒,也是不可避免的。”
说着,他忍不住又诡秘笑了起来,赞许道:“不,老夫适才说得不太准确,陛下其实不算太菜。”
“除董议郎这条线,陛下还暗中结联了刘焉那几个留在洛阳的儿子,还有幽州牧之子刘和。”
“一明一暗,脚踩两只船,有海王的潜质......”
说着,抬头看向一旁始终未吭声的侍中刘和,道:“老夫说得没错吧?”
刘和起身,恭敬地向老董一礼:“相国胸怀宽广,在下敬服。”说着又看向刘协,道:“陛下,幽州公孙瓒狂悖,家父难以弹压......”
话未说完,刘协已涨红面皮,不敢置信地道:“皇兄,你竟然已背叛了朕!”
刘和面色羞愧,但还是开口道:“天下可无陛下,却不可无相国......若相国有所闪失,非但幽州不稳,汉室天下恐都会分崩离析。”
刘协还欲反驳,老董却开口打断道:“陛下莫要责怪他,治书御史刘诞也已被老夫派人送去了益州。”
“他,他也舍朕而去了?”刘协万般不解,喃喃自语道:“不,不会的......皇兄昨日还向朕保证,一定会效忠寡人。”
“陛下,人只会效忠自己。”老董闻言不由摇摇头,道:“之前他说会效忠你,是觉得能得到天子的支持。”
“但老夫先告诉他,上个月送回去的刘章颇得刘焉喜爱,大有被立为继承人的意味,他就不澹定了。”
“随即又给了他些模棱两可的暗示,他便以为老夫会支持他为益州牧,自然将陛下的谋划尽皆告知,匆匆忙忙赶赴益州了。”
刘协闻言目光迷茫,美好的幻梦一下被击碎,彻底进入了网抑云时间。
老董此时没心思搭理他,转而望向一旁的董承:“董议郎,来,举起酒樽好好喝一杯吧,喝完了好早点上路。”
“上,上路?......”董承下意识地听从了吩咐,可酒到嘴边又反应过来:“去,去哪儿?”
“去前线吧。”老董羊装考虑了一下,道:“老夫很看好你,觉得你是个人才,前线那里就缺少你这样会挑事儿撺掇的。”
“届时到了战场,一定要充分发挥你的才干,多蛊惑袁逆几个手下跟他作对,老夫的赢面就更大了。”
“可,可属下如何能见到袁逆的手下?”
“到了战场,自然能见到啊。”
“董贼,你耍我!......”董承的脸登时惨白如纸,随即又羞红如血。
可惜人还没扑过来,就被突然出现的典韦,拎着头皮给拖走了:“议郎这身子骨有些弱啊,放心,到了前线某会亲自调教你的!......”
董承还没放弃,被拖着的时候还在蹬腿儿大叫:“陛下,你说句话啊,陛下你快说句话呀......”
可惜小天子一言不发,低头不语。
此时的他自身难保,又深陷网抑云难以自拔。一时间整个花厅寂然无声,情景十分诡异。
老董则抬头,看了刘和一眼。
刘和会意,带着一众陪席之人默默退下。
花厅当中,便剩老董和刘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