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养的猫被房东先生发现,上学的时候周平都会把猫带到学校里去。
“阿肥,好好呆着,别乱跑。”周平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琥珀给波斯猫含着,将它放在教学楼二楼的杂物室里——
这个杂物室很小,堆满了扫帚和畚箕,最里面还有一张没有草席的床,不过这床很干净,连一点灰都没有。
周平从校服的裤袋里取出了一枚钥匙,锁上了杂物室的门。这个便利是他利用卫生委员这个职务得来的,但谁都不会想到他当卫生委员就是为了在杂物室里藏一只猫。
周平从运动校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剪掉表带的电子表,看了看时间——7:40,拍拍身上的灰尘向高一七班走去。
然而一个身材纤长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周平的身后,刚才的一切都被那人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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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上学期的日子确实很无聊,不过有一个人给周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他的语文老师——一米八几的个子却驮着个背,一丝不乱的头发却搭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拉碴的胡子。
开学一个月后他才给学生们上了第一堂语文课,而且没拿语文课本,而是拿了一本人教版的《中国古代诗词散文欣赏》,站在讲台上的第一句话就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江何年。”,然后自顾自地讲个不停。
“这谁啊,那么古怪。”
“你还不知道啊,这是M高中的文艺中毒份子,不过他的文言文教的是全校最好的。”
周平前桌的两个男生交头接耳着,而坐在他们身后的周平抱着头呼呼大睡,前面几节数理化的课已经够累了,语文课可是他最好的补觉时间。
“起来,起来,起来。”江何年把书卷成棒状,坐到周平身旁的位置上敲个不停——在周平潜意识中他的同桌永远是赵阑珊,所以他选择孤零零地坐在教室最后面的位置上。
“香蕉你个巴拉!谁又坐在我隔壁的位置上吵吵,害我睡不着。”周平的口水流了一滩,唾沫飞溅地对坐在他身旁的江何年骂道,然而他却看到了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额,老……老师。”
“睡啊,你不是睡得很开心么?”江何年将胡子拉碴的脸贴近周平,细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今天布置的语文作业写完后给我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回家!”
倒霉,周平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
就这样,在放学后周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开始写着语文作业,而江何年坐在他旁边监督着他。
“还没好么?”朴智妍拎着一个四叶草的双肩包,站在一年七班的教室门口等着周平出来,而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别等了,我们走吧。”李乾站在朴智妍身后,数着她扎起来的苹果头一共有几根头发。
“你们先走,我还要写一会。”周平抄得手都酸了,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他都说让我们走了,我们就走吧。”李乾不声不响地拿过朴智妍沉甸甸的书包,单手拎在肩上。
“好吧。”朴智妍三步一回头地走着,冷不丁地退了几步、转过身朝着周平坐的位置大声喊道,“食饼筒,冰箱里,别忘了。”
“快走快走,我烦得很!”周平皱起了眉头,刚才他一不小心把笔记本划破了,不得已又要从头再抄一遍。
“对女孩子这个态度,小心以后打一辈子光棍。”江何年拿着书朝着周平的头重重来了一记。
“要你管!”周平撕下抄错的页面,揉成一团,看也不看就往身后的纸篓扔去,而且还扔中了。
“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江何年从衬衣胸口的袋子里拿出一根歪歪扭扭的红双喜,点了起来,“是一个习惯装逼的人。”
“别逗我笑好么。”
“不是说笑。”江何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有些发潮的烟,拿着红笔一字一句地改着周平的作业,“如果我让其他人做语文作业然后再抄十遍,他们绝对不会去把课后扩展中的作文写起来,然后再抄十遍,但你却这样做了。”
“而且……”江何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旋即露出老母猪看小崽子的表情,“你把自己写的作文每一段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给我听。”
“这……”周平支支吾吾的,半天读不出一个字。
“读不出来是吗?”江何年用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些字圈起来,这些字连在一起读就是——江何年是脑残。
“如果换成其他语文老师还以为你多认真呢,被你骂了或许还要称赞你几句,不过可惜的是你遇到了我。”江何年对着那根烧了一半的红双喜啐了口唾沫,掐灭了烟头又塞回白衬衫的口袋里,“不过你这个逼装的,我很喜欢。”
“改完了吧,我可以走了?”周平看着江何年看透一切的表情十分不爽,又不好发作出来,利索地收拾完桌子上的东西,背上单肩包,起身就要走。
“走吧,我没拦着你。”江何年挪开了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平头也不回地走到教室门口,却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一双眼睛看得自己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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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平回到小别墅已经七点多了,他懒洋洋地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热好的食饼筒,他将电视按到了CCTV6,电视里播着《卓别林传》。
周平喝着房东先生自制的凉茶,吃着朴智妍做的食饼筒,舒服得快要死掉。
话说朴智妍一个韩国妞做的食饼筒也蛮有地方味的嘛,周平想道。
要知道食饼筒是江浙地方的特色小吃,就算是北方人做出这个味道也是很难,更何况她是一个韩国人。
吃着吃着,不知怎么的周平竟然哭了起来,他抱着膝盖,缩成了一个刺猬,用尖利的、冰冷的刺把自己内心最柔弱的一面覆盖起来,不让人接近,也害怕人接近。
周平忘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哭过了,所以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他的泪水开始泛滥,开始将一切都淹没,将他的肉体、他的灵魂、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将他冲到一个梦幻般的孤岛上——
这个孤岛上没有鸟,没有兽,没有人,只有死者,他认识的死者。而站在死者队伍最前面的就是他的母亲,她在这里活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周平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饼筒。
“妈!”周平受够了七年来孤零零的日子,抱住母亲的身体,一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啜泣,随后变成嚎啕大哭。
只有吃着食饼筒的时候周平才能回忆起母亲身上那股温暖的感觉,那是常年在外的父亲所不能给他的。
“傻孩子,哭什么,我在这里不是好好的吗?”母亲拍着周平的后背,让他吃得慢一点,而周平却发了疯似地将食饼筒一股脑地塞到嘴里,满到他想吐都吐不出来为止。
“妈,妈妈!”周平喃喃道,他嘴里的食物混合着泪水和鼻涕,让他有一股反胃的冲动,他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吵什么吵,烦到我看书了。”二楼的房客莫曲站在楼梯口,猛地切断了一楼的电源,让周平身边的一切都暗了下来,静了下来。
周平四肢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任凭悲伤和黑暗将一切美好的回忆都吞噬得一干二净,他舒展了四肢,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柔弱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之中,听着莫曲不住的唾骂声,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疯子。”莫曲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这是他骂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骂的最能入耳的一句。
“骂啊,怎么不继续骂啊?”周平一边吐一边笑,一边笑一边走,走到楼梯口的电闸,重新打开了一楼电源的开关。
然而当他打开灯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两个一胖一瘦的人站在他的背后,他们赤裸着身体,心脏处满是撕咬过的痕迹。
“桀、桀、桀——”
当两人看向周平的那一瞬间,周平想起了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周平刚搬过来的那天,出现在地下室那幅诡异画里的男子!
一幅画,两个鬼,全都消失在一片绿色的瘴气里。
当绿色的瘴气消散的时候,一支通体黝黑,无光无泽,笔身粗陋,做工极差的笔出现在周平的手中,而周平睁着自己铜铃般的眼睛,在楼梯口的电闸上面魔怔似地画个不停。
而他画的就是他已经死去七年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的安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