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对面的咖啡厅不大，从正门到柜台大概是普通人走十步的距离。
走到柜台后，你再横着走可以看到靠内的墙壁是用灰色的旧砖砌起来的；靠外的部分则是透明的落地窗，不过玻璃是打毛过的，窗外的人看不到咖啡馆里面的情形，但坐在靠窗位置的顾客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景色。
现在这个点，咖啡厅里的客人很少，坐在靠窗位置的就只有周平、朴智妍、江月、小女孩四个人。
“怎么你们什么都没点，是菜单上的东西不合胃口吗？”江何年走到他们四人身旁，看着空空的桌子说道。
“不是，小年说老师你做的东西要比厨师做的要好吃多了。”周平拿过书架上那本油画封面的《红与黑》看到了十四页，“她叫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吃。”
“你一定饿坏了吧。”江何年摸着小女孩的头——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本该要任性一些、活泼一些的，但是小年她有些太乖了，她从来没有对江何年提过什么幼稚的要求，也不喜欢上幼儿园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兔子先生这就给你做好吃的。”
“嗯。”小女孩坐在靠过道的位置，“兔子先生，要我帮忙么？”
“不用，你乖乖坐着就好了。”江何年翻了翻周平他们勾好的菜单，“两份蓝莓布丁、三杯卡布奇诺、一杯拿铁、八份葡式蛋挞，对么？”
“对的。”周平看着眼前一板一眼的江何年不禁来了兴趣，“老师，这家咖啡店是你开的么？”
“不，这店是小年妈妈的。”江何年转身走到冰柜前，拿出纯牛奶和蓝莓还有一小盒透明的胶状物质，“不过她现在生病了，我就接手照料一下，等她病好了就交还给她。”
江何年将牛奶倒入四个小瓷碗里，接着取出一部分蓝莓捣烂成泥拌了进去，最后从小盒里取出一小快透明的胶状物质放入小瓷碗。
“那是什么？”周平指着江何年手里的胶状物质问道。
“吉利丁片。”江何年在小瓷碗上贴上保鲜膜，然后把它们放进冰柜里，“类似明胶，用来固定布丁的形状。”
“那这东西变成布丁要多久。”
“至少一个钟头。”
周平将手中那本油画封面的《红与黑》“哗啦啦”地翻了一遍，说道：“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我可以先去做蛋挞，那个要快点。”江何年不知从哪找了一顶白色的厨师帽，把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全都塞了进去，随即向后厨走去。
“小麻烦和老麻烦。”坐在周平身旁的江月看了看她对面的小女孩，又看了看一副认真模样的哥哥，醉醺醺地说道。
“怎么说？”周平将手中那本《红与黑》放回墙壁上探出来的三角书架，对他来说江何年的私事可要比几百年前的老故事有趣的多。
“捡破鞋外加拖油瓶的故事，我懒得讲。”江月侧脸贴在棕色的木桌上，扬起一只手招呼服务员过来，“给我拿杯冰水，半杯冰块的那种。”
服务员小哥拿来了冰水，放到四人桌的中间，江月拿过了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了个精光，随后“嘎巴嘎巴”地嚼着冰块。
“你们两个这么看着我干嘛。”喝完水后稍微清醒了一些的江月发现周平和朴智妍都盯着她看。
“我们想听你说江老师和小女孩妈妈的事。”周平和朴智妍异口同声道。
“小孩子家家的就这么八卦。”江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摆了摆手，示意周平和朴智妍靠过来，轻声说道，“简单的说吧，我哥，也就是你们的江老师，他喜欢这个小女娃的妈妈。但那女人貌似得了重病，活不了一两年的样子，我哥就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那女人治病。”
“那他们结婚了么？”朴智妍问道。
“没，他们俩现在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江月说道，“所以我才说他傻，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穿，一拿到他那点可怜的薪水就立刻跑到医院付医药费了。就连我这个千里迢迢来投奔他的妹妹，他都让我睡学校的杂物室，说什么M高中附近的房租贵，他付不起。”
“那你不能跟他住一块吗，这样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周平说道。
“他嫌我练手风琴吵，嫌我晚上回来的晚，说什么打扰到小年睡觉。”江月用后槽牙咬碎了最后一块冰，这声音明显和前几块不一样，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太用力把牙给崩了，“我这个亲妹妹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陌生女人的女儿。”
“就你话多。”江何年不知何时站在了窃窃私语的三人身后，抓起盘子里那热乎乎的蛋挞塞到江月的嘴里，“吃个蛋挞，喝点咖啡，好让你醒醒酒，少说点胡话。”
“咳、咳、咕~”江月咽下了那块烫嘴的蛋挞，呛得不行，满眼怨恨地看着江河年说道，“你要谋杀亲妹啊！”
“能收拾我早就收拾掉你了，好好的研究生不读，偏要出来说什么寻梦，又加入LK组织到处卖艺。”江何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小女孩身旁，喂她东西吃。
“啊~”江何年掀掉蛋挞下面一半的锡箔，吹了吹热气。
“啊~”小年张开了嘴，美滋滋地吃着江何年递过来的蛋挞。
“哥，我也要你喂我。”江月看着小女孩一脸开心的样子忿忿地说道。
“一边去。”江何年把江月探过来的头硬生生按了回去。
“阿姨，我来喂你好不啦？”小年用勺子挖了一块蓝莓布丁，送到江月嘴边。
江月轻咬着自己的舌头，舌尖舔了舔蓝莓布丁，随后舔得一干二净。
“多大个人了，比小孩子还不懂事。”江何年摘下自己的厨师帽，压扁叠好，看着自己孩子气的妹妹哭笑不得，“我和你说，你现在手头有钱了赶紧滚回去读书。”
“不要，凭什么你能加入LK组织，我却不能，这不公平。”江月说道。
“那你告诉我，加入LK组织的这些天你做了些什么。”江何年取出一根红双喜，侧过头点起来。
“我先交了一万块的入会费，不过只要我在一年内发展一个新的会员就能收回我的入会费，而且我每多发展一个会员就可以得到八千块。现在我已经发展了八个会员了，只不过他们一时半会还拿不出一万块的入会费，只要等到他们交了会费，我便可以得到六万六，然后成为干部……”说到LK组织，江月的嘴便停不下来，这段话估计已经被她说了很多遍。
“停、停、停。”江何年烟都没点着，便赶紧打断了江月的话，“你现在已经完全被他们洗脑了。”
“才没有，你不也是LK的会员么？”江月说道。
“我和你性质不一样。”江何年看着江月的眼睛说道，“我问你，你还记得你加入LK组织的初衷是什么吗？”
“我希望我能和自己手风琴一起站到大舞台上，表演给许多人看，让他们看到我的才华，让他们认识到我——江月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手风琴演奏者。”江月目光闪闪地说道。
“但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传销，满脑子都是钱，对不对。”江何年点着了烟，背过身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起来。
江月沉默。
“钱是很重要，实现梦想也需要钱。但如果一个人打着梦想的借口去敛财，那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江何年说着说着就加重了语气。
江月将头靠在咖啡厅的沙发上，身子滑了下去，似乎整个人“扑通”一声地沉入了令人窒息的海底。
“她怎么了。”周平问道。
“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死机了。”江何年抬头看了看钟——九点二十三，“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吧，至于猫的事，明天放学了你们再来找我。”
“陪我回家，好不好？”周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朴智妍扯了扯他的校服，“夜路，我不敢一个人走。”
“好吧。”周平站起身子，从书架上拿下那本油画封面的《红与黑》对江何年说道，“这本书借我带回家。”
没等江何年回话，周平便拉着站在咖啡厅门口的朴智妍跑了出去。
“这哪是借，这分明是抢。”江何年将烧了一半的烟夹在耳朵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江月身上。
小女孩指着江月问道：“兔子先生，这阿姨怎么办？”
“你介不介意让她睡你妈妈的房间。”江何年蹲下身子，让视线和小女孩平行。
小女孩努努嘴，看起来有点勉强。
“那就让她睡这里吧，反正有上夜半的店员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江何年说道。
小女孩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等我把这根烟抽完。”江何年坐到江月对面的位置，安静地看着自己仰头就睡的妹妹。
时钟按着既定的弧线画着圈，江何年嘴里的那根烟不知怎么的烧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