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躺在公交汽车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路灯和行道树。

灯光是微黄的、树影是婆娑的，但其间穿行的行人和车辆却是茫然的。

这些神色匆匆的行人们都在想什么呢？

周平看着那些穿着西装、拿着公文包的上班族，看着那些打扮的时髦漂亮的年轻女生，看着那些手提着购物袋的中年妇女想着。

他们像是一组组被人编好的程序，按照自己的节奏在别人设定好的路线上行进着，但这个程序却是没有终止的。

“死循环。”坐在周平后坐的朴智妍突然在他耳边说了这个词，“无法靠自身控制的循环就叫做死循环。”

“吓我一跳。”周平取下了自己的耳塞，因为朴智妍的声音像是有一种直抵心灵深处的魔力似的，任凭他将MP3的声音开到最大，都不能阻住这声音，“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或许这就叫做心意相通吧。”

“可是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朴智妍把玩着袖子里的冷暖玉棋子，躲开了周平直直射来的目光。

“你说，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看透身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些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周平木木地看着朴智妍的脸，看得朴智妍低头脸红起来，但他心里却在想着赵阑珊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算你看透了，也改变不了。”坐在周平前座的江何年抽着烟，冷不丁地插上了话，“别说是你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就算是像我这样的大人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周平伸过手去掐灭了江何年手里的烟，他讨厌江何年一副什么事都明白的装逼模样。

“你看路上那些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的上班族，他们小时候肯定都有过成为科学家、艺术家之类的梦想，但他们最终都选择了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江何年说道。

“那是他们自己没本事、自己没毅力，如果换做是我，我肯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而不是自甘平庸，当一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周平傲气地说道。

“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少年人。”江何年从背包上取下那枚LK字样的徽章，看着口出狂言的周平笑了起来，慢悠悠地夺过了周平手中的烟，“那是你还没有遇到比梦想更重要的东西、比无拘无束更重要的东西。”

“你遇到了？”周平问道。

“遇到了。”江何年答道。

“是什么？”

“这个。”江何年脱下了自己满是烟味的外套，把怀中的小女孩包的严严实实，生怕她睡冻了。

“江老师，你女儿好可爱啊。”朴智妍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江何年身旁，“借我抱抱好么？”

“小心点，别弄醒了。”刚才抱着小女孩的时候江何年都是别过头抽烟，这会儿手里没了负担，他便移到靠窗的位置上，朝着窗外吞云吐雾起来，“不过……她并不是我的女儿。”

车窗外的行道树落下几片叶子，它们正以超越一切想象的曲线在空中飞舞，飞舞在路灯下、飞舞在夜空中、飞舞在霓虹灯的上头，它们不约而同地做着变成花朵的美梦。

江何年将烟蒂丢出车窗，接着抓住了飞舞在空中的那片叶子。

四散无依的叶子，多像是年少时不羁的自己，江何年想道。

但叶子终究是叶子，它永远成不了花朵，尽管年少时的它见过炙热如火的骄阳，遇过阴寒入骨的风雪。

因为它贪恋树枝的温暖、因为它不舍树根的滋润，所以它放下了，终究放下了成为花朵的美梦。

“滚吧。”江何年趴在车窗前，将那边叶子丢得好远，随即佝偻着背，又开始吞云吐雾了起来。

“那病房里的那个阿姨也不是你的老婆喽？”朴智妍问道。

“原本应该是的，但现在却不是，不过将来会是的。”江何年背对着朴智妍说道，肩膀耸动了几下，向窗外啐了口浓痰。

“老是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周平起身按了按铃，像是对着司机喊却又像是对江何年喊的说了一句，“到站了。”

28路公交车停下了。

江何年从朴智妍手里抱过小女孩，站在周平身后说道：“偷你猫的人现在应该在学校里。”

“学校的哪里？”听到偷猫贼三个字，周平顿时来了精神。

“杂物室……”江何年刚下车，话还未说完，周平便一溜烟跑进了学校，没了踪影。

“真是急性子。”朴智妍站在江何年身旁说道。

“那以后可有你受的了。”江何年弯下腰，满是胡茬的脸对着朴智妍，眯成线的眼在夜色中却是格外的醒目。

“那自然，可他也是逃不掉的。”朴智妍扁扁嘴，把玩着袖子里的冷暖玉棋子，完全没有在周平面前那种小女儿姿态。

“还真是不害臊的女孩子。”江何年直起了身子，径直走到路灯下面，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不过这样坦率也好。”

“老师，你不跟进去么？”朴智妍问道。

“我先打个电话。”江何年的手机嘟嘟的，一直都没有打通，“打给那个偷猫贼，也就是我的房客。”

“房客？”朴智妍想了一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M高中里面不是没有学生和教室宿舍的么，你的房客现在这个点怎么会在学校里？难道他也是老师？”

“不，M高中还是有住的地方的，我的房客现在就住在里面，住在学校的杂物室里。”江何年见手机打不通，又再拨了一次号码，结果还是嘟嘟嘟嘟的，没有人接。

“杂物室？也就是周平藏猫的那个杂物室！那么说来杂物室的钥匙不止有周平和老师你两个人有，还有第三个人——那个房客也有，怪不得你那么确定偷猫贼的身份。”朴智妍说道。

“聪明，你可比那个一脑子冲冲冲的周平好多了。”江何年打不通电话，索性关掉了手机屏幕，塞回口袋里。

“不过为什么江老师的房客会住在学校的杂物室里，而江老师又把属于学校公共财产的杂物室租给别人呢？”朴智妍问道。

“这个我不能说，也不是我一时半会说得清的。”江何年问学校的门卫借来了手电筒，明晃晃的灯光照在校门口那扇只留出一条缝隙的伸缩门上，“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我可不想让周平这个愣头青和我的房客吵起来。”

朴智妍快步跟上了江何年，两人一齐向教学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