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再往上一点点…诶!多了多了,OK!”
胡小北跟纯子并肩站着,满意地点点头。
“把它挂在客厅真的合适吗?”王锦面色复杂地拍了拍手,“我在艺术方面没有天赋,就是随手画画。”
“很可爱啊。”纯子笑得很开心,“只是…”
“只是傻仔,为什么我是个毛球啊!”小狐狸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
吃过午饭,阿紫带着纯子出门逛画展,把屋子留给了王锦和胡小北。
这对王锦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独属于午后的宁静似乎比平日更沉重些,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打破。
王锦静静坐在沙发上,胡小北在他身边不远处,谁都没说话,只能听见时钟嘎达嘎达的声响。
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在他们两个人当中,往日的胡小北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王锦也会经常逗她。
只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之间的气氛便不太对劲了。
其他人在场时还能正常玩闹,一旦独处起来,沉默便会无情升起,像是厚重的屏障。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锦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我来吧。”望着他不断颤动的手掌,胡小北接过水壶。
“多谢。”王锦点点头,“你看到安妮了吗?”
胡小北的手抖了抖,杯子啪嗒一声倒了下去。
她没有停止动作,于是水迹在茶几上蔓延开来。
王锦默默拿起抹布,一点点清理着。
“她在陪小琳玩。”胡小北轻声给出了答案。
“嗯,那么我该去…”王锦站起身。
衣料摩擦声响起,女孩挡在他面前。
“傻仔,你在躲着我。”胡小北直视着他的眼睛。
“怎么会。”王锦垂下眸子,“惊喜要留到最后,不是吗?”
胡小北单薄的肩膀有些颤抖,她闭上眼睛,让开了位置。
“如果你在这件事上骗我,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不告而别对我来说太残酷了,傻仔,别这样,好吗?”
王锦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
安妮穿着洁白的长筒袜,坐在纯黑色的床单上。
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所有阳光,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的白炽灯。
这让安妮像是橱窗里的美丽人偶。
注意到王锦的到来后,她眼中多了些神采,拍了拍自己的腿。
王锦轻咳一声,“这是在老妈家里。”
安妮歪了歪头,似乎在质疑这有什么关系。
王锦在心里挣扎两下还是放弃了,他走到安妮身旁,躺下。
棉袜的质感很舒服,没有丝袜那么滑,更像是枕巾或床单,又带着好闻的香气。
安妮的腿很纤细,却并不过分瘦弱,反而带着几分幼态的柔软。
长筒袜只过膝盖一点,把脑袋向上挪动几分,便能感受到那带着瓷器光泽的皮肤。
冰凉,白皙,弧度流畅。
王锦的呼吸落在上面时,安妮会轻轻戳他的额头。
她经常这样帮王锦掏耳朵,有时候也会讲些故事,帮忙缓解失眠。
这样的举动被王琳看到过一两次,小丫头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自己哥哥很久。
直到跟安妮逐渐熟络,她才意识到对方并不冷淡。
面无表情的外表下,其实是颗温柔的内心。
当然,她对别人最多也只是到“礼貌”的程度,那种几乎要把人宠坏的待遇,是王锦独有的。
“安妮被你叫‘妈妈’估计会很开心,老哥要不要试一下?”王琳当初这么说。
“在想什么?”安妮捏了捏王锦的耳垂。
“没什么。”王锦轻咳两声。
安妮没追问,她戳了戳王锦的脸颊,“昨天的电影,喜欢吗?”
“喜欢。”
“我可以,再给你讲一遍。”
“好。”王锦缓缓闭上眼睛。
安妮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依旧是很好的助眠方式,可惜现在他睡不着了。
听故事其实不重要,讲故事也不重要。
对两个不太擅长言辞的人来说,能够待在一起就足够了。
半个小时过去,安妮的故事刚讲了一小点。
鲜血再次从王锦眼角流出,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以免弄脏安妮的衣服。
“没关系。”安妮停了下来,她拿出纸巾擦去血液,“先不讲了,我们聊天。”
“聊天…”王锦摇摇头,有些勉强地笑着,“其实我有点怕这个。”
“为什么?”安妮的面色依旧平静。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害怕告别吧,和你们。”
“明明跟其他人都能说出来的,唯独你和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现在不正在说吗?”安妮轻轻揪住王锦的耳朵,“和我。”
“我,不如,小北?”
“不,这不一样。”王锦摇摇头。
或许他的发丝让安妮有些痒,那双纤细柔软的腿换了姿势。
“你接受了事实,所以我可以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你。”
“小狐狸,她和我一样害怕,我是第一次见到她那么慌张。”
“让她感到恐惧的人是我,是我身上正在发生的事。”
“‘这种情况下,远远躲开会不会好一点?’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打算离开。”
“离开?”
“嗯,就今天晚上。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这样做很愚蠢,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王锦叹了口气,“我不是个正派的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总是会想着逃跑,或者说,逃避。”
“李慧说的很对,我从头逃到了尾,是个狡猾的混蛋。”
王锦的声音有些沙哑。
“骂我两句怎么样?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些。”
冰凉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发,安妮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知道的,没必要自责。”
安妮的声音无比温柔。
她这几句话说的很流畅,似乎练习了很久。
“我一直想这么告诉你,王锦。”
“每一次,每一幕,每一件事,我都见证着,你做的很棒。”
“稍微躲起来也没关系,想要休息或者逃走都没关系,没人会指责你。”
“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直到最后。”
她轻声说着。
王锦深吸一口气,抱住她娇小的身体,“真好啊,安妮妈妈。”
安妮身子一抖。
坏了…王锦瞪大眼睛。
听着安妮那么温柔的安慰,脑子不好使的他下意识想到了王琳的话,又下意识给说了出来。
这样的话…
王锦悄悄抬头看了看。
安妮的耳朵尖迅速红了起来,眼中有火苗欢快地跳动着。
令人惊讶的是,她头顶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正在燃烧。
“那个…”王锦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妮在那之前便抬起手,捻灭了头顶的火苗。
饶是如此,她眼中的火焰依旧没能消退。
又过了很久,她才像是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结结巴巴地开口。
“这,这个称呼…我并不讨厌。”
王锦松了口气。
长久的沉默。
刚才的气氛逐渐被冲淡,安妮的心情沉淀下来,她接上了后半句话。
“我并不比小北坚强。”
“她要面对的是没有你的世界,而我不需要考虑这些。”
“…为什么?”王锦坐起身。
“吃饭啦!”门外传来女人的招呼声。
“好。”安妮没解释,她点点头,开始帮忙布置碗筷。
——
餐桌上,女人闷头吃着饭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安妮。
在昨天之前,她一直以为安妮是王琳的同龄人,甚至要再小点。
像是邻居家的妹妹,文静,好看,又有礼貌。
昨天那句妈妈差点让她大脑宕机,经过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说王锦说这女孩比他年长,可总觉得…怪怪的。
并不只有外貌,还有她平日里那种近乎冷漠的状态,以及什么都不想关心的眼神。
她真的是活人吗?
说是精致的人偶还差不多,这样的女孩,真的适合…
“妈妈。”王锦递出空荡荡的饭碗。
“小锦还是喜欢撒娇呢。”思绪被打断,女人笑着伸出手。
跟另一只手碰到一起。
王锦目瞪口呆,王琳则迅速激动起来。
“抱歉,我,听错了。”安妮把手缩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
女人迅速联想到了什么,她面色复杂地看了看王锦,又看了看安妮,刚才的担忧一扫而空。
——
晚饭结束,安妮送王锦出门,踮起脚尖给他穿上外套。
“小琳和老妈就拜托你了。”王锦蹲下身,看着女孩给自己整理衣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另外…还是不打算给我解释吗?你刚才的最后一句话。”
“不打算。”
“安妮妈妈,答应我好不好?”
“这是犯规,”安妮摇摇头,伸手捏住王锦脸颊,向着两边拉扯,“狡猾。”
“好好…”王锦伸手捻灭她的呆毛,“我走了。”
“嗯。”安妮抱了抱王锦,“明天,我会回家。”
“那就…期待着还能见面吧。”王锦挥了挥手。
——
窗帘被晚风吹起,底部的挂饰敲打着茶几,发出哗啦响声。
空调没开,电视没开,玻璃杯依旧倒在那里,一切都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女孩抱着双腿,在沙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胡小北颤抖着。
她想到了久春。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缩在沙发上等王锦回来。
就是那次,她第一次意识到王锦跟自己不同,他会受伤,会死去,会面对终将到来的那天。
那时候的她懵懵懂懂,只是对这些有着本能的恐惧。
再后来,青丘的长辈离世,死亡两个字正式摆在她面前,冰冷,厚重。
恐惧有了实体,在她心中埋下种子,生根发芽。
胡小北抬起头。
天空很阴沉,没有星星。
她想到了幽海之旅,想到了跟王锦在月光下的谈心。
当时的自己,说好了要陪他到最后。
自己表现得很坦然,云淡风轻,就好像不在乎内心的想法一样。
真的不在乎吗?
怎么可能。
真的走到了这一刻,胡小北才发现自己很害怕,害怕到浑身发抖,站都站不起来。
她会陪王锦走到这一刻,之后呢?
望着他痛苦死去,目送他化为灰烬,再…
胡小北不敢去想了。
她突然意识到王锦的做法真的是在为自己考虑,如果是不辞而别,还能怀有微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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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他去找其他办法了呢,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回到自己面前,再揉揉自己的耳朵,叫一声小狐狸。
那样的话,自己就能等下去。
五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
是…这样吗。
胡小北垂下眸子。
她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四太奶为什么选择了离去,明白了为什么在家人口中,父母一直下落不明。
这些细小的悲哀串联起来,成为无法反驳的结论。
虚假的期待,要好过残酷的现实。
有些道理要经历之后再过很久才能明白,就像是童年的胡小北漫无目的地掷出匕首,刺中了今天的她。
正中心脏,撕心裂肺。
逃避吧。她想着。
傻仔不会回来了,自己了解他。
不告而别确实是最好的办法,逃避是正确的。
没错,就是这样。
胡小北缓缓起身,摸索着想要把灯打开。
啪嗒。
玻璃杯摔在地上,成了一地尖锐的碎片,将赤着脚的她困在原地。
胡小北麻木地迈开步子,碎片扎进脚底,血液缓缓流出。
她的动作停住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哗啦哗啦的钥匙声响。
嘎吱。
门被推开,少年拍了拍外套上的雨水,“那个…我回来了。”
胡小北在黑暗中抬起头,默默看着王锦。
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机票退掉了,我用那个钱给你买了蛋糕,零食,还有花。”王锦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
“白天的事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想怎么骂我都行。”
“不是都要逃走了吗?”胡小北的声音颤抖,几乎要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既然想着逃走为什么还要回来,我明明已经…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下楼的时候看到屋子里没亮灯,你平时开着小夜灯睡觉,会怕黑。”王锦的语速很慢,“我想着,不能再让你害怕下去。”
“然后就回来了。”
“我知道这个说法听起来很随意…但我真是这么想的。”
“意思是说,你连小区都没出去吗?”胡小北呆呆地询问。
“嗯…东西是在超市买的,两栋楼以外那个。”
“我想着尽可能快一点,跑了两步,然后…蛋糕有点…走形,不过是你爱吃的巧克力味。”
王锦笨拙地解释着。
“噗…”胡小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却笑了起来,“什么啊…”
“你的不告而别只是去买了零食...还都是我爱吃的...”
“傻仔你是…笨蛋吗?”
“大概吧…”王锦没有开灯,黑暗盖住了胡小北的泪痕,也盖住了他脸上的血迹。
“抛下身边的人突然消失,我不想做出那种事。”
“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就拼命赶回来了。”
他迅速走过去抱住胡小北,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不起,狐狸。”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会恐惧,这样看来,问题好像完全没有得到解决。”
“才不是。”胡小北轻轻摇着头,“已经解决了。”
女孩微微向后仰去,望着王锦的眼睛,“我不再害怕了,傻仔。”
“但是,”胡小北话锋一转,还带着泪水的眼中闪过点点狡黠的光。
“傻仔确实让我不开心了那么…一小会儿。”她伸手在空中比划了长长一段距离,又缩短成点。
“你要补偿我。”
“用剩下来的所有时间,跟我好好告别吧。”
哗啦。
长长的清单在王锦面前展开,上面写满了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
“太多了点,全完成要好久。”王锦无奈地笑笑。
“我很贪心的,傻仔。”她踮起脚尖,在王锦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准备好了吗?”
王锦深吸一口气,对她伸出颤抖的手,“随时奉陪。”
双手触碰的瞬间,无数画面在王锦面前迅速闪过,最后定格在病床上年轻的他,被众人簇拥的那一刻。
下一刻,周围的景物扭曲起来,幻境逐渐破碎。
王锦再次睁开眼睛,身上的痛楚尽数消失。
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金面具。
跟上次不同,这次王锦没有变得虚幻,脸上没有冒出银面具,就连那些二重身都没出现。
考验已经结束了。
破碎的面具下,犀鸟那半张脸的表情无比复杂。
“这算什么?”他皱起眉头,向王锦质问,“你做了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王锦摇摇头,“我没解除内心的恐惧,还是怕死,还是害怕离开她们。”
“这是近乎无解的杀招,照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
“但是考验结束意味着恐惧已经被克服,这说明…”
王锦愣了愣,他想到了胡小北的话。
“傻仔,我不再害怕了。”
是这样啊。王锦露出笑容。
被克服的是胡小北的恐惧,她用这种方式,将必死的局面硬生生给解掉了。
“在鲸之港外面也能想出这种天才的办法,不愧是她啊…”
王锦看着一头雾水的犀鸟,活动了两下胳膊。
左手,右手,全都能动。
还动的很轻松,充满力量。
这简直给人一种突然卸下沙袋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能一飞冲天。
王锦猛然窜了出去。
他伸手抓住犀鸟的衣领,用力把对方掼在地上,照着脸就是几拳。
“考验够了吧?现在换我考验考验你。”
“这里是哪,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出卡特琳娜,以及…”
“叫阿尔帕斯来跟我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