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越发阴云密布,呼呼地竟刮起了北风。尘土飞扬中,凌厉的风直从帐篷缝隙中蹿进来,侵袭到身上,只感觉寒风刺骨,竟有冬天乍至的感觉。都说川地四季不分,早春午夏晚秋夜冬,这半下午时间竟恍然是冬天到了。
画屏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短袄,伺候格格穿好。格格身子单薄,一向喜热怕凉,这种天气只怕有些禁不住呢。格格双手抱着一杯热茶,脸色很是苍白,半点红晕都没有。画屏看着心疼,说道:“画屏给格格泡些枸杞桂圆茶来,小格格喝了会暖些。”
格格摇头说:“不用了,这杯红枣茶就挺好,再说我还等莎罗奔的信儿呢。”
画屏挨着格格坐下,忧心问道:“他能成事么?若能一举成功,我们就可以真的回热河了。”说罢,眼角一红,两滴晶莹的泪珠从腮边落下,泣声说道:“画屏真想他们,也想回锦绣澜。这样整日在外的日子画屏不想要,画屏真的想家。”
格格摸出帕子递给画屏,沉吟说道:“我也希望他能成,这样我就不用那么极端的招数了。”
王秋住的寨子在莎罗奔后侧。首领的官寨一般都在寨中比较显眼的地方,凭高老远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王秋是军师,却比土司大人住的官寨稍逊一些。此时和官军对阵,官寨中加强了巡逻和警戒。尤其是土司大人和军师的寨子附近,警卫比平常多了两倍还多。这不是莎罗奔的命令,却是军师的安排。
王秋急急进来,正要进入寨中,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亲兵道:“怎么只你们几个人,他们的人呢?”
为首的亲兵答道:“当值的原来有四五十个,刚刚被大人叫过去四十个,只留下这十几个兵士警卫。”
王秋刚受了一肚子气,这个时候忍不住愤然说道:“混账东西!清军中很有几个功夫厉害的,若被他们混进寨中,本军师出了岔子,你们能担待得起吗?脖子上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亲兵不敢辩解,只垂眉低首应诺。王秋大骂了一通,吼道:“离开的四十亲兵重打一百大板,分到军中担柴烧火。再给本军师找五十个得力的亲兵来,日夜巡逻,若放进来一个苍蝇,我拿你们脑袋试问!”
为首的亲兵应诺离去。不一会儿,又找来五十兵士充当亲兵,保护王秋的生命安全。
夜渐渐沉下,风慢慢止了,夜空中飘下丝丝牛毛般的小雨。傍晚时分,莎罗奔请王秋官寨中吃饭。王秋没什么兴致,推辞了,在自己寨内草草吃了一些饭食,心中烦躁,躺在床上假寐。
耳听得寨外雨打石壁滴答声,王秋心中着实难安。他想起年少时跟着母亲独自过活,母亲在灯下缝制新衣。王秋年少不懂事,见新衣亮丽,忍不住小手摸了一把。母亲扬手啪嗒打了他手一下,斥道:“摸脏了怎么办?明早还要交给宋财主呢。”为了养活生计,母亲不得不靠为人缝制新衣挣些银子,这些银子可是他们一家的养命钱。只是父亲呢?父亲去哪里了?王秋从没见过父亲的样子,只是在七八岁开始记事的时候,母亲有一天告诉他说,父亲写了一些违禁诗被皇上腰斩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罪人之子,不能参加童生考试,不能中举,只能做些贱业。他出门的时候,能看见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他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愿意和他们来往。他一直孤零零的,和母亲相依为命。终于有一天,他十八岁了,他厌倦了这一切,才跑到大金川来。
很意外地,这里没人看不起他,他逐渐学会了藏语。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大金川土司大人莎罗奔。从那时起,他开始在大金川官寨中崭露头角。后来在莎罗奔的几次征战中,王秋起到了举重若轻的作用。经过近二十年的地位稳固,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声名!若不是名扬千古,注定要遗臭万年。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他要让世人知道,就这么一个罪人之子也能搅浑一江水。
夜越来越沉了,四周静静的,偶尔有兵士走过的脚步声,余外,只有渐渐密起来的雨滴声一声声打过来。半睡半醒中,似乎又回到了母亲身边。母亲坐在床上缝制新衣,他推开门,扑进母亲怀里,正要撒娇,忽听得轰隆一声,屋顶砸了下来。王秋吓了一跳,挣身起来。眼前却是一梦,窗外依旧是滴答滴答的雨声,隐隐有亲兵靴子踏水声过去。
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幸好只是梦!”
是他眼花了么?一个黑影从窗前闪过。他吃了一惊,抽出床边的藏刀紧紧握在手中。那黑影挨身一蹲,悄无声息。王秋下床,一口吹灭桌上惨微的烛火,轻手轻脚走到门外,打开寨门。正好有一队亲兵踏水而来,王秋喊住他们,命他们进来布置一番。
听四面没有动静,那黑影站起来,轻轻撬开窗户打开。紧接着,黑影竟从窗外翻腾进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悄无声息站起来。他摸索着来到床边,寒光一闪,他手中的藏刀利落地看在被子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毫无疑问他是诧异的,因为床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黑影接连砍了几下,就在他喘息之间,烛火陡然亮起来。
王秋冷冷说道:“怎么是你?是他派你来杀我的么?”
烛光下,拉姆的脸阴晴不定,当他注意到自己被许多亲兵围上来的时候,拉姆反倒镇定下来。手中的刀桄榔一声掉在地上,平静说道:“是我自己的主意,和大人无关。”
王秋想了想,权衡一下现在并不是闹僵的时候。从莎罗奔回到营中时,他已经看出莎罗奔的变化了。他是要投降了!向皇上投降了!若此,这些年他筹备的计划只怕要胎死腹中,他绝不能让莎罗奔这么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