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衣在苏麟家门口被放下来,她也顾不上其他,直奔内室。家里本就乱得一团糟,进门倒也没人拦她。昨天进来时,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抬进来的,出去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这会儿,只在院子里瞎转,哪儿能找到半点路径。亏得拉着一个小厮,问老爷在哪儿。那小厮也没见过新奶奶的样子,昨天不是蒙着盖头么?这会儿见这个姑娘身穿喜装,又这般惊惶,问道:“你是谁?”
何锦衣答道:“我是你家老爷新娶的奶奶。”小厮听此语,先吓了一跳,再见她身着喜服,不是新奶奶还能是谁?忙一路跑开,嘴里大叫:“老爷,老爷,被劫的奶奶又回来了。“
可怜何锦衣脚小,跟不上小厮的大步,少不得也快步跟来。好在,内室并没有多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何锦衣到内室的时候,苏麟正被人搀扶着勉强出来。他还不相信何锦衣回来了,听伙计禀告奶奶回来了,也顾不上腿疼,竟强忍着走出来要见一见。
何锦衣乍见到苏麟这般模样,右小腿没了,只剩下半截大腿,缠着的白布上还渗出斑斑血迹。她一下怔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苏麟被人搀着跳到何锦衣面前,细细看了一番,脸上老泪纵横,摸着何锦衣的手说:“果真是你?锦衣,你没事么?”
何锦衣却傻傻地问道:“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苏麟却顾不上自己腿上的伤,上下端详一番何锦衣,轻言问道:“他们没折磨你么?”
何锦衣又傻傻地问道:“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苏麟这才回答道:“这也不怨教主,都是我的错。我一大把年纪了,缺条腿也没啥,不过就是委屈你了。本来苏麟也没想娶你为妻,帮一下你母亲也是苏麟的一点善心。你执意要嫁过来,苏麟自然没话好说。今日,我成了这般模样,而你正青春年少,跟着我委屈你了。昨夜,我还想万一让你遭了贼手,你妈在阴间也不会原谅我的。为了祷你平安无事,我已经对佛祖许愿,愿意终生侍佛。今日见你回来,我高兴啊,这就给你写一封休书,你回家找个好人嫁了吧。”
刚才何锦衣还是呆怔着,这会儿泪水横流,默声哭了好大一会儿。苏麟才放开何锦衣的手,对人说道:“拿纸笔来,且让我写封休书,将新奶奶休回家去。”
听到此言,何锦衣噗通跪到地上,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口中说道:“锦衣不回去,锦衣打死也不回去,锦衣要一辈子照顾老爷,为老爷生儿育女,长长久久。”
听了这话,苏麟悲从中来,心中不知是喜还是伤,抚摸着何锦衣的头喃喃说道:“你还这么年轻,跟着我一个瘸老头子,何必呢?”
何锦衣泣道:“事情因我而起,总得由我承担。如今,我要离去,那可太对不起天地良心了。”
苏麟诧异道:“事情怎么会因你而起?我以为是我结的仇家呢?”
何锦衣这才说道:“事情并不是因为老爷,实实是由锦衣造成的。”
苏麟忙问为什么。何锦衣这才把十三年前和易滢结识,年少情长,约定各自成年后,男婚女嫁,各自惬意。这十三年,何锦衣也在苦等他的到来。可是,易滢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后来,何锦衣见到了苏麟,为苏麟的慷慨帮助感恩,这才死了那条心,一门心思要嫁给苏麟。
苏麟说道:“此时你还想嫁他吗?”其实苏麟在想,易滢毕竟是朝廷要抓的匪首,何锦衣若要跟他,苏麟也不会拦着,但心里确实为何锦衣担心,这后半辈子,只怕她要跟着受苦。如此这般,倒还不如跟着自己过。自己虽断了一条腿,但家境殷实,身体各方面都不受影响。况且,过世的亡妻并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何锦衣过来必是当正妻对待,再有个孩子,此生也算圆满了。所以,问她的时候倒希望她回答不。
何锦衣想了想,见她犹豫,苏麟只好说道:“也罢,随你去吧。我这就写休书来,从此你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何锦衣忙拽住苏麟的左腿,扬起脸说道:“老爷误会了。锦衣并不想跟他走。现在锦衣一心只想侍候老爷一辈子,再不想其他男人。锦衣,锦衣只是担心,若晴妹妹,还被困在山上,万一他见妹妹长得漂亮,非要娶她可怎么办?”
苏麟这才看到,何锦衣身边只有她自己,和她一起被绑架的晴公子并没有在这里。又听她嘴上只说妹妹长妹妹短的,忙问道:“你叫晴公子什么?”
何锦衣说道:“若晴妹妹啊。老爷没看出她是个姑娘么?”
这下换苏麟呆怔了。闹了半天,之前进来的那少年公子是个姑娘,难怪掌门那么上心呢?原来,原来?连着问了两个原来,苏麟突然一拍脑袋,大叫问道:“晴公子,不,晴姑娘被易滢抓住了?没和你一起下山?”
何锦衣点点头说道:“正是。不知为什么,易滢将我安然送回来,却将妹妹扣押在山上。我原想和她同甘共苦的,可妹妹说,我们都困在山上,也没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我才同意只身下山。这会儿,妹妹还在山上呢。”
苏麟暗叫不妙。从他爹那代起就是周天派的弟子了,到他这一代,虽然已经不再行走江湖,但常言说得好,一日是弟子,终身是弟子。他既然是周天派的弟子,自然要尊崇派中的掌门。掌门的人在自家被抓,他要怎么面对掌门?所以,对洛青松愤恨间砍自己一条腿并不觉得怨恨,此时倒替掌门担心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门外传来杂沓而慌乱的脚步声。原来,闻听讯息的暗香、乱蝶和红翠都赶来了。见何锦衣跪在地上,心道,她既然回来了,想必格格也到了。暗香忙近前,作揖问道:“暗香拜见奶奶!”他一心只想问格格的去向,但碍于礼法,却先作揖请安。
何锦衣从地上起来,转身也道万福说道:“锦衣这边有礼。”
乱蝶恼了,二哥真是个慢性子,这会儿还跟她客气什么,直接问她格格去哪儿了,多省事!正在生闷气间,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大家定睛一看,却是消失一夜的洛青松。
洛青松在镇上寻了一夜,挨家挨户的盘问,但没人说见过格格。正在焦虑烦躁间,听有人喊道:“何老汉,你家的闺女回来了!这下你放心吧,又可以安心做你的老丈人了。”
洛青松心道这何家的闺女难道就是苏麟娶的女人?忙出去抓住何老汉问道:“我问你,你家闺女嫁给谁了?”
何老汉以为他又是响马贼呢,结结巴巴说不清。洛青松抬手给了他一耳刮,吼道:“快说,嫁给谁了?小爷有急事找她。”
何老汉还不说,倒是旁边报信的人害怕,说道:“就是苏大财主家。”
洛青松心中惊喜,手一抖,放开何老汉,双手合着做了一揖,连道谢谢。何老汉还在纳闷间,他已经纵身一越,竟走远了。
洛青松一路飞跃直往苏家奔,刚到苏家,就听何锦衣说格格还被押在山上呢,心中好不恼怒,从树上跳下,抓过来何锦衣问道:“快说,晴妹妹被谁抓走了?抓到哪儿了?”
苏麟只怕掌门伤了何锦衣,忙上前拦住道:“掌门息怒,听锦衣好好讲。”
洛青松哪能息怒,不过这时正要她开口说话,少不得强忍住怒气,放下何锦衣道:“你快说,说得仔细些,少一个字也不行。”他生怕何锦衣忘了一点细节,所以才这么说。可是,他又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被掳的,少不少字,何锦衣说了才算。不过,这可是他不愿意想的,先自个说了算。
何锦衣知他们心中焦急,也不计较洛青松的粗鲁,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洞房院内见到格格,两人进屋说话,不想门外进来几个大汉,竟将她们带到山上。又如何在山上见到易滢,说了一番这样的话。易滢最后放她下山,将格格留下的事情全说出来。
听完,洛青松恼怒道:“原来事情却是因你而起的,为什么要我家妹妹顶缸?”
何锦衣只得说道:“我原本要留下的,可是妹妹要我先回来报信,所以我才苟且先下山来。若要同生共死,何锦衣也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洛青松被她的凛然震服,心中虽有些恼怒,却找不到借口发泄,只得冷哼了一声问道:“九骊山在哪儿?”
苏麟忙拖着断腿走过来对掌门说道:“出了镇子,往西走,走到骊头村后,再往南走约十里地就是。那骊山有九个山头,所以我们称之为九骊山。如今说来,掌门并不知晴公子,晴姑娘关在哪个山头?加上他们人多势众,只怕掌门一人去了吃亏。要弟子说,掌门且消消怒气,等我们商议商议,定个稳妥的计划才好。弟子在镇上还有些脸面,报知官府,要官家出面,或者更稳妥一些。”
洛青松正愁有气没出气的地儿,又见他的娘子下山,而自家的心上人还被押在山上,心中烦愁得很,又生来是急躁的性子,怒道:“若是你家老娘被扣押了,看你还有心情这么说没有?”
苏麟无语,慢慢退下不再说话。洛青松一心只想救格格下山,哪管什么能救不能救,叫人从马厩牵出一匹健马,翻身上马,一溜烟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