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上午,镇北王之子的百日诞辰还未曾开始,苏北一行人逛到了迎客亭前。
山顶风微降,惹得雪迷扑鼻,荡起了一片飞雨。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忘得见那刻字石碑。
左权身后的一名弟子双臂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上面的刻字,突然转过头看着老者开口道:
“当世有资格留下这种刻字石碑的修士,有几人?”
“......”
左权瞥了他一眼,仰起头望着那石碑,突然感慨道:
“当世有资格的还真不清楚,但十数甲子前倒是有人一剑在西州蓬来山下刻下了三个大字,剑气千年不散,那把剑还插在那儿。”
“御尚方啊......”
“......”
那名弟子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
“上官别离?”
“蓬来顶峰的那把御尚方比之青萍剑如何?”
“......”
左权捋着雪白胡须微笑道:
“御尚方,名字取得倒是大得很,为师曾于上官别离有过些许的交集,只是话不投机,更因为立场的缘故不欢而散,不过,为师倒是同他的一个师弟颇为投缘。”
“但自上官别离死后,为师同他的交情也逐渐变澹,一个甲子前,他曾书信于为师,倒是信中的内容颇有些意思。”
左权身后的另一名弟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继而开口道:
“信上的内容?师尊是指西州蓬来山重新被刻下的三个大字?”
“御西荒?”
左权笑着摇了摇头,而后眼眸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苏北的方向,笑呵呵道:
“倒也不是,那三个大字就如同这佛门二十八子一般,多为震慑,实际上正如安南小兄弟此前所说的一般,‘这帮家伙也真敢说’。”
“但他现在也确实更盛于上官别离当年了。”
“......”
那名弟子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攥紧了拳头,至少对于西荒的人来说,上官别离这个人名当了数个甲子的禁忌,千年前的万族之劫起于西荒,终于上官别离,虽然最后他死的不明不白......
“师尊说的那人是谁?”
左权颇有些唏嘘的开口道:
“同姓上官,表字问道,只不过听说如今他被二至一州的那位南皇缠在了怒海城。”
另外一名弟子闻言后,开口道:
“南皇?那位不是在荒都?怎么会在这时候将天下剑宗的老祖宗困在怒海城?多半是无稽之谈。”
“......”
左权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朝前走着。
跟在他身后的那名本就不怎么说话的白发男子沉默不语。
身旁的银发女子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小指骨,而后侧着脑袋轻声询问道:
“师尊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苏北任由她的小动作,握住泛着冰凉的指尖,平澹开口道:
“西荒圣皇之下共有两位护国,如果为师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与老头子有过交集的那位,左护国,他也并没有说谎,名字也确确实实叫左权,只是少了一个姓氏。”
“完颜左权。”
完颜左权的名字对于墨离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但并非完全没有听说过。
至少不少祖籍之中都有这个姓氏的记载,但或许因为千年之前的那一场万族之劫导致现在整个西荒对于动乱的二十一州依旧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但这个姿态绝对不可能保持的太久,至少从那位姬同知背后隐隐站着的西荒修士影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于二十一州的这一块儿肥沃的土地,已经蠢蠢欲动了。
只是让墨离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金祖庭,竟然能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左护国。
就在两人思索之际,一直走在前面的老者突然间停下了脚步,看着墨离忽然开口道:
“自千年前的那一场浩劫之后,二十一州遍不再有天下剑宗这个名字。”
“但众所周知,剑宗所留下的剑典,无论是仙道亦或者王道,都乃当世之绝,数个甲子之前,剑宗出现了一位手持青萍剑的长老,更是凭一己之力,结束了血祸浩劫的动乱。”
“而有趣的是,这两场都足以重创天下的浩劫,最终都是被修剑典的剑修所结束的。”
“......”
说到这里,完颜左权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发男子同银发女子两人,随意地笑了笑:
“两位小友皆修剑典,出身于剑宗吧。”
“能被镇北王所邀请,银发佩剑,又是合道境界,想来便是剑宗的墨仙子,老朽猜的没有错吧?”
墨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北,见他没有任何表情,走上前一步,接过了话题:
“老先生慧眼如炬。”
“......”
完颜左权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北,随后看着墨离笑道:
“什么慧眼如炬,不过是墨仙子并不想欺瞒老朽罢了。”
“不过这位安南小友,老朽倒是眼拙,着实看不出小友的身份。”
“也罢,老夫观安南小友心有芥蒂的样子,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了,不若我等就在此地告别吧,有缘再见。”
“......”
话音落下,完颜左权便是带着两位弟子刻意地朝着同苏北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的倒也洒脱。
望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苏北的眼神之中逐渐地有些沉重,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家门都被摸得透透的了。”
在完颜左权出现的这一刻,苏北突然之间意识到,就在逆转了一世后,接下来的一切发展早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自己上一世所熟知的未来已经被自己改写了,作为一只拼命扇动翅膀的命运蝴蝶,终于卷起了能掀起惊天波浪的海浪,却是突然发现有些彷徨无助。
告别了曾经依赖的记忆,以及曾经熟知的一切,自己还能在如今的这个全新的世界走到最后吗?
苏北怅然叹了一口气。
墨离眨着眸子望着一瞬间有些消沉落寞的男人,突然凑近苏北。
继而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让苏北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话:
“徒儿想吃糖。”
“......”
苏北愣了一下神,紧接着便是见到墨离从戒指中拿出了一颗方糖,轻轻地放在了嘴中。
下一刻,她仰起头,闭上双眸,吻向了他的唇。
她曾无数次吻过他的唇,在他浑身血污,被自己刺穿了胸膛时的心力交瘁,吻过。
那并不旖旎,甚至带着挥之不去的恨意,粗糙的唇瓣对接着,没有任何的感觉,唯有满腔的悲愤情绪。
但现在不一样了。
墨离确认,自己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唯有自己能看得到的东西。
那是不确定的未来。
四唇相接,触电一般的感觉涌遍全身,还带着方糖的香甜,软软的,有些冰凉,却又有些灼热,清香沁人。
香甜化作一股暖流,融入苏北的体内,伴随着他灼热的喘息,墨离低下了头,耳朵微微泛着红润,靠在他的胸膛之上,轻声道:
“师尊不孤独。”
“有徒儿抚慰你的孤寂,我们还会有共同的未来......”
“......”
苏北揽着她的腰肢,本是感动的听着她的话语,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灼热的目光只在她的肌肤上逡巡,想要透过那层衣衫,看透其中的体态。
随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拎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在她不解地目光中掀开了她的裙衫下摆,将耳朵贴了上去。
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苏北都都囔囔道:
“不可能这么快啊?”
“而且,我肯定没有拔慢......”
“......”
墨离的双腿瞬间夹住了苏北的脑袋,伸出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咯咯的笑着:
“师尊你在想什么呢?”
“想得美。”
苏北抬起身子,将她放了下来,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理解错了。
不过经此这个小插曲,刚才一瞬间产生的消沉落寞被冲澹了许多。
而后歪着脑袋,看了看墨离,又伸手指了指周围:
“想要什么?随便挑。”
“为师送你!”
“......”
......
此时整个金祖庭早已经张灯结彩,在这一段山路上,每隔数十步都能看到来往穿梭的僧人。
除了收到镇北王请柬之外的修士,不乏还有许多宗门修士亦或者散修带着门下弟子见见世面,虽然不能进入最后面的宴会厅,但在金祖庭闲逛也是极为不错的。
因此正如苏北所料,熙熙攘攘的一众修士亦或者凡人商旅在这一段山路之上汇聚了一帮,又因为地处佛门金祖庭外,也不怕有人敢在仙佛门下动土,一时间热闹的彷若是凡间庙会一般。
对于苏北,对这种庙会一般的场合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但瞧着身旁的徒儿似乎颇有兴趣,也不太好打断了她的性质。
大概是被勾起了女子的情怀,墨离一只手拽着苏北的袖子便是朝着一个个摊位逛了过去。
虽然是佛门的金祖庭,但在场凑热闹的并不缺少女子修士,而这些女修士多半会出售一些驻颜丹,胭脂水粉等女子之物,可不比凡间所售的凡俗之物,很受女子的欢迎。
墨离虽平日多修炼,亦或者四处惩恶扬善,但对于这种胭脂水粉也不会拒绝。
一改往日的模样,破天荒的话痨了起来,同苏北说了好多好多女子的闺房话,诸如什么材质的肚兜亵裤比较舒服,什么适合修炼,又有什么穿的时间长了会勒的慌......
苏北轻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那个,明明会勒得慌,为什么你们还买啊?”
“......”
墨离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北,随后凑在了他的耳边轻声道:
“等晚上回去了,徒儿慢慢告诉师尊。”
“......”
苏北:“......”
逛了好一会儿,苏北发现墨离一直在挑挑拣拣,却不买,大有一副在蓝星女人逛街的架势。
自己又不能露出不耐烦之色,只能耐心陪着她一一听来,一一看去。
苏北的心中还在期待着能不能让自己遇见个什么装哔打脸的剧情,诸如什么世家公子哥突然出现,然后看着自己一副鄙视的样子......
可是逛了这么久,依旧时平和的很,不由得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果然,自己已经不再是气运之子了吗。
看到墨离依旧在随便逛着,苏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为师有钱,看上哪个只管买就够了......”
“咱们不用这么节俭的。”
墨离将手中的一盒胭脂放下,揽过苏北的胳膊,笑道:
“徒儿不是说让师尊陪徒儿逛街吗?”
“逛街,在于一个逛字,未必就是要买。”
苏北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说话,有些愕然:
“为了过眼瘾?”
墨离没有回答,只是咯咯的笑了笑,随手再次拿起来一盒胭脂。
最后兜兜转转,她拿起了一盒胭脂,望着苏北:
“就这个了!”
......
两人避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虽然山上尽是积雪,但仍旧有一条泉水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泉水,在下面的石潭处汇聚成了一汪清潭。
墨离轻轻地解开了脸颊上的纱巾,那一身裙衫宛若盛开的牡丹一般层层铺撒,遮住了她的高跟绣鞋。
秋风荡起碧波寒潭,卷起了她的那一头银发,漫洒着。
墨离拿起那一盒胭脂,小心地托在掌心处,掌心微微一转,便是出现了那一根已经颇有年代的鎏金凤羽步摇。
苏北坐在墨离的身旁,单手拖着下巴,望着那根熟悉的步摇,愣了愣神。
就这么安静地望着她用簪尖挑了一点胭脂,然后对着潭水面,动作轻柔仔细地将胭脂抹过脸颊。
他几乎未曾见过她如萧若情,单无澜那般涂抹过胭脂。
或许,这是第一次。
没有女子不爱美,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用着他买的胭脂水粉。
而后,她将绣鞋脱下,放在了一旁,曼妙的身姿如山峦起伏,赤着的玉足点着樱红蔻丹,根根似玉蚕轻踏在泉水中。
双手微微抬起裙衫的下摆,露出了那双白皙柔嫩的玉腿,修长不似物,秋风吹过,依稀能见得到紧紧贴着腰身的内衫,纤腰盈盈不足一握。
没有了步摇束缚的发髻,三千银丝漫漫洒洒。
终于,墨离抬起了头,望着苏北,轻声喃喃道:
“师尊,徒儿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