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天。
雷电同火焰不断地在苍穹之上交织着,逆流之河上,一块儿破旧的木板上飘着两个人。
苏北紧紧地拥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他的动作如此轻柔,如在午后抱住了一只娇慵的猫。
两枚印章将他们的身体笼罩了起来,在男人的周身不断地漂浮着,散发着微弱的光,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汲取着混沌之气。
而同时,作为反馈,一股股灵气沟通着苏北的各大经脉强藏着的生命之能,很快让他的整个身体沐浴在绚烂的霞辉中,崩裂的血管与接续破碎的皮肉在不断地愈合。
断裂地骨骼在重组……
身上的皮肤闪烁着点点的霞光,同天机子一战身上所沾满的疤痕,被这一道道奇异的灵气所修补的彷若浴火重生一般,光滑细腻。
昏迷的两人就这么飘荡着,两枚印章却裹挟着两人不断地改变着航向,随着逆流一直奔腾进了一处平坦的冰川,而后两人逐渐地搁浅在了一处地面上。
气温越发地低迷,这不是寻常的低温,而是那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抵御的寒冷。
苏北的意识在途中断断续续的恢复过几次,但都因为经脉与骨骼的重组导致的剧痛而再次昏迷了过去,他也不知道究竟要飘到哪儿,身体的疲惫与痛楚已经让他连动一动手指头都无法做到。
一直到最后的力竭,他终于迷湖的望见了这个冰川。
水洗碧空,这是在倒悬天几乎看不见的艳阳天。
没有丝毫的杂质,如同一块巨大地宝石离大地是如此之近,给人无限自然之感,宛若是镶嵌上的一块儿珍碧。
一条夹着这悬冰的溪流宛若玉带一般蜿蜒穿过这片被冻结的土地,发出叮冬的泉水之声。
恍忽之间,苏北记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那是自己第一次遇见荒妃的地方,似乎就在这条入目可见的冰川深处,终于再也撑不住自身的疲惫,重重地倒了下去。
“好冷啊......师姐。”
这是他倒下去后的最后一句话。
......
苏北的剑匣中的长剑发出嗡鸣,很快两人倒在的冰水面之上便是震出了涟漪。
刺骨的冰冷让一直被苏北紧紧背在身后的鱼红袖蹙了蹙眉头,缓缓地睁开了近乎被冻结在了一起的眸子。
她望着身下的男人,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是哪儿?”
她的朱唇吐出了带着冰霜的哈气,身躯轻轻颤抖着,拦腰抱起了身下的这个男子,而后将他从这条河流之中小心的扶了出来。
睫毛之上沾满了冰霜,那是水汽凝结在了她的眼帘之上。
那双童孔之中满是温情之色,相比于以往的万种风情而言,她努力的让自己摆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我的小男人啊,姐姐真没用。”
“在你的身边只是一个拖油瓶呢......”
她换上的黑袍早已经破碎,那一件南姬的白裙子穿在她的身上,青丝拂乱,修长的玉腿膝盖处由于磕碰起了几处淤青,在裙摆间交错,山峦般起伏的身躯被艳阳勾勒明亮。
她依旧是那个二十一州风云绰绰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美的惊魂动魄,只是在这个倒悬天,她所赖以依存的情报并不能为她提供庇护。
鱼红袖将苏北缓缓地放在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拂在他的身上,感受着他身上的冰冷。
他的白发沧桑的像是一团枯草,嘴角干燥的没有一丝水润,身上的水珠已经凝结成了冰晶,将他的身体同他死死的冻结在了一起。
望着苏北苍白的脸,鱼红袖伸出手试探性地摸着他的脉搏。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并没有她所想的那般糟糕,反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秩序。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漩涡一般不断地吸收着周遭的灵气,但这灵气并没有充盈他的灵海,反而是不断地朝着他的经脉融去......
“——所以他才会依旧是这副虚弱的样子吗?”
她不敢贸然打断苏北的这种奇妙的状态,但又不得不在意他的身体状况,若是灵海内不能及时的补充足够的灵气,在这种极度的低温之下,他是会被冻死的。
她吞下了几颗回气丹,尽管力量并没有恢复,但却也足够用。
那两枚印章在两人的不远处闪闪发亮,鱼红袖将它们捡起,摸着上面的纹路,苦笑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啊。”
“你看,不过是两个印章而已,到头来即便是将你们仍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
鱼红袖将印章放在了储物戒之中,而后一把将苏北背在了身后,望着眼前看不见尽头的一片白皑,呼吸着刺骨的寒风,迈着蹒跚的步履艰难的前行着。
艳阳依旧高照,可是却丝毫不能带给这一片冰川温暖,一片平原,甚至于让鱼红袖想要找一个山洞暂时休整一下都不能。
只能不断地向前走,若是停下,这一股风便是会将虚弱的两人彻底的留在这片冰川之上。
鱼红袖将戒指中所有的衣衫都拿了出来,苦涩的脸望着面前各色的霓裳裙衫。
都是二十一州最为名贵奢华的款式,每一件放在二十一州都足以引起万千女子的追捧,只是在这里甚至不如那张熊皮。
——连一件可以阻挡风寒的都没有。
“以后一定要多留几件棉衣放在戒指中......”
“最好在刻下个什么法阵。”
她穿上了不知道多少层衣衫,好在她的身躯足够的纤细,而后紧紧地裹上了那张熊皮。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背着人的粽子在冰川之上行走。
鱼红袖紧紧地咬着已经发紫的朱唇,她将她体内所能够调动的灵气全部的护在了苏北的身上,自己以凡人之躯抵御着这一种刺骨,一边走着,一边絮叨着:
“小男人啊,姐姐我可从来没有这么在乎一个男人过。”
“你还是第一个让姐姐我背着的,嗯,怎么样姐姐的身上是不是很香很香?”
“哦,忘记了,我身上裹着熊皮,你闻不到。”
“不行,那你也必须说香!”
“......”
并不是她想要这么絮叨,只是她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这样子至少她的脑子可以保持清醒,不会那么想要睡下去。
她的玉足行走在冰川之上,灼热的体温可以在冰川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但很快便是被风吹起的一阵雪迷所遮盖住了,就连方向都没有办法分别。
她也不知道要朝着哪里走,只是不能停下来而已。
“小苏啊,你说我们能不能活下来?”
“我们不能就这么死了吧?那可不行......”
“姐姐这辈子被二十一州的人没少骂,好听的不好听的听了个遍,但所有人都觉得姐姐我啊是个放浪形骸的女人,至少这一点上是公认的没有什么质疑......”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这辈子我连男人的味儿都没有尝到过。”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老娘?”
鱼红袖的牙关冻的颤颤发抖,越说越气,那鼓起来的腮帮子却是在为自己愤愤不平。
伸出手敲了敲苏北的脑袋。
“苏北,老娘知道你都听得见,别给老娘装睡。”
“你倒好,睡得这么沉,老娘都要冻的失禁了......”
“快给我起开!
”
苏北沉睡的脸随着她的肩头晃动着,贴在鬓丝微乱的耳畔,故而也似在对她耳语。
并没有如她所期待的那般得到回应,鱼红袖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那一直絮叨个不停的朱唇,终于停了下来。
嘴中不停的吃着回气丹,在这种情况之下,她的灵气消耗的无比恐怖。
终于,最后一颗回气丹吃掉了,她望着空空如也的荷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走不动了。
“小苏,我好困啊。”
那个粽子倒在了雪地上,连同着背在身上的男人。
鱼红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鼻息之间的哈气不断地向外冒着,她的发上布满了冰凌,一直垂到鼻尖处,那张倾城的白皙脸颊,如今布满了血丝,那并不是酡红。
“藏天宫到底在哪儿啊?”
“真好笑,两个合道的修士没有死在渡劫手下,反倒是冻死在了这片冰川之上?”
她伸出手抚摸着苏北的那张脸,他紧紧闭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帘。
“真好看。”
“怪不得那么多女子喜欢你。”
“我的......大剑仙。”
“姐姐没有灵气了呢,护不住你了......”
鱼红袖的体温急剧的下降着,没有了灵气的庇护,苏北的脸色也从此前的红润变得越发地苍白了起来。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鱼红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仅剩的灵气重重地朝着地面上轰了下去。
一个半丈的雪坑就这么出现在了两人的身下,或者说并不是雪坑,而是冰坑。
“怎么这雪都这么硬啊......”
她顺势的滑在雪坑下,将一头冰凌的发扎了起来,而后缓缓地脱下身上的熊皮,一件又一件的裙衫。
身子微弯,秀靥透着微羞的霞红,宁静的眼眸里含着水光,那不是泪水,而是凛冽的寒风刺激了她的泪腺。
终于,她的身上没有了半件衣衫。
雪山红莲之下,是乌云细月。
而后她颤抖着双手将苏北山上的衣衫缓缓地脱下,紧紧地将他压在了身下,那一件熊皮盖在了两人的身上,随着她的手一挥,最后灵气呼来大雪将这个深坑所埋住。
她身体的炽热同苏北的炽热交织在了一起。
这是鱼红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她闭着眼眸,不断地让熊皮之下的体温升高。
她的鼻息洒在了苏北的唇畔,他比她要高那么一些,自己就这么搂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喃喃道:
“姐姐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其实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对于星月宗来说,女子动情是世间最为难熬的一劫。”
“我们一辈子都在研究着如何去魅惑,这一份真情却从来无法言述,亦或者说,对于感情,我们无时无刻都在逃避。”
“我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的经历,可是我知道,见到一个人时,眼中会有光,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想要保护他,在毫无保留倾其所有的依靠在他的肩膀间。”
“......”
她的手指不断地在他的胸膛画着圈圈,熊皮之下的体温越来越低,尽管她不断地仅仅压着苏北,依旧只能缓慢地阻止着温度的流逝。
“如果我说,我的心竟然对你有了感觉,那一定会被闻人平心笑话的吧......”
“可是,姐姐就是动情了啊。”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姐姐很开心呢。”
“......”
鱼红袖抿着唇笑着,张开嘴狠狠地在苏北的胸膛间咬了一口:
“我也曾表露过心意,没有想到我堂堂鱼红袖,竟然也有会被拒绝的一天!
”
“你当我不知道你在装傻?在那片枫叶林的时候,你就全都知道了......”
“只是你不想回应罢了,所以才岔了过去。”
“......”
鱼红袖的话语越说越慢,她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男人也越累越模湖。
她在最后的清醒时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像是小猫一样蜷缩在了苏北的怀中,喃喃道:
“是啊,姐姐的身份在这儿呢。”
“......原谅你了。”
而后便是沉睡了过去。
呼啸的寒风不断地吹过这片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冰川。
这里没有任何的生物,只有一望无尽的白皑。
地面上的那一处凹陷的雪坑,很快便是被随之而来的暴雪遮盖上了,一刻钟之后,平静的像是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这里是倒悬天,冰天原。
......
苏北沉沉的睡去了。
睡梦之中,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宫殿,这一次他的梦境更加的清晰。
他可以清楚的望见那冰棺之中的女子,一如他所遇见的那般,倾城,神态安详地封禁在那冰棺之中。
“苏北......”
“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
苏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他身处的虚空。
而后走上前,望着那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女子:
“荒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