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饱汤足后,两人合衣草草将就一宿,次日一早就打算上路赶往京城。吕府虽一时尚未搜捕到此,但这地方离郡城不过两三日路程,久留不得。
半大小子收拾好包裹衣物,搀着“叔父”向农舍夫妇二人告辞,挥别婆子的泪眼相送,“叔侄”俩走了一小段,蹲守在了据说曾车马繁忙的“国道”边。
满菊的主意是打劫,不,打的!农舍老汉平日要打理道边的几亩薄田,一日之中,能看到三五拨过路人,或是牛车运货驽马载客,或是干脆背个包袱靠两条腿赶路。小丫头的目标便是那些驾牲畜的车马。慕容这重伤初愈的状况,走路上京纯粹是找死。虽说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但满菊也没打算把她的秘密空间暴露出来,既然如此,当然就只能搭车上路了,想来送上些脚钱,人家也愿意捎带两个人。
除了心痛哗哗如流水的银钱,满菊对自己这主意相当之满意,把“叔父大人”扶到一边歇着,将男人换下来的旧衣给他垫在屁股下,她亲自上马蹲在道边等着拦车。
从清晨望起,望到浑身僵硬,眼睛发花,都几乎以为自己真成块“望车石”,她也没望到合适的下手对象。走路的旅人过去了两三拨,车队倒是也过了一行,但那豪华车队随从有几十,马车披绸挂锦,镶金嵌玉的,仆从们鲜衣怒马,仗剑持枪行色匆匆。远远瞧见这仗势,小丫头就急急拖着伤病员藏到一边,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上前拦车?
唉声叹气地掏出块常备干粮,又拿个碗从水囊里倒出些清水,将饼子掰碎了泡于水中,递给慕容,算是病号餐。自己则直接拿硬饼子啃起来,冷硬的干饼咬在嘴里如嚼石块,满菊咯吱咯吱地磨着牙,幽怨地怀念起昨夜的无上美味。哪怕有点热汤也强过啃石头啊!
慕容毫不在意吃食的味道,似乎对他而言只要能填饱肚子,这硬饼子也是美味佳肴,咕噜几口就将碗里的浆糊似的饼糊笑着一饮而尽。
“小菊花,车!”慕容放下碗,忽地眼放精光,大叫一声,指着远处。
“哪里,哪里?!”满菊一蹦三丈高,丢下东西就往路边跑。果然,远处一辆双轮马车正摇摇晃晃地向京城方向颠簸而来。小丫头大喜过望!好,非常好!车子虽不新也不太破,拉车也就一匹驽马,没有随从,应是小户人家或是行脚商旅,正合下手!
耐心等着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到跟前,小丫头兴奋地一蹦而出,站到马前十来米远的地方,张开双手,大喊一声:“停车!”
“吁!”赶车的老头吓一跳,揪紧缰绳,拉停了毛长腿细的老马,愁眉苦脸地叹道:“你这小哥,莫要吓人,这惊了马可要……”
“为何停车?!摔了吾,你这老奴囚可担得起,且等着赔钱罢!”一个着半旧绸衣的中年胖子,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像是看到坨狗屎般不屑地瞪了眼满菊,继而不耐地向车夫吼道:“整日不是马拉稀便是人喊累,你当老爷的钱不是钱嘛?!雇了你这破把式,老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快走快走,这等流民贱奴,理他作甚!”说着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拦路的家伙,呸!一声往地上啐了口浓痰。
老汉摇摇头,“驾!”一鞭子挥下,便欲绕旁而走。
这可把满菊给气乐了,一时又是恶心,又是恼怒,等了半天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全算到了这死胖子头上。雇辆破马车便横成这样!她今儿还非坐这车不可了!
怒向胆边生,恶从心头起,有一把子惊人蛮力的小丫头雄起了!
“喝!”地大吼一声,猛然拉住了缰绳,把那驽马惊得一蹶蹄子,惊嘶不已,别说拉车,扭个脖子都难。
车把式那老脸皱成了一团老菊,就差涕泪横飞了,又拎缰,又抚马,手忙脚乱,哭丧个脸叫道:“有话好说,小哥,小哥,有话好说啊!”
胖老爷大怒,抢过老汉的鞭子狠命朝满菊甩去,厉声喝道:“你这贱奴是找死嘛?!还不滚开,再挡着路,赶马压死……”话说一半,突地停了,一张油渍渍的肥脸上,隆冬寒日竟尔大汗淋漓!
胖子慢慢将眼神调转,望向自己的脖颈处,寒光烁烁,一把上好钢制弯刀利刃正横在他不知第几层下巴之上。
“有,有,有话好,好说……好汉,大,大,大王,小人只是在,京京城附近做点小买卖的,行,行脚商。实在,实在是没钱的啊!”吞下口唾沫,胖子死盯着利刃,顷刻间从如狼似虎化作似水温柔,一张胖脸扭作苦瓜之状,苦苦哀求:“大王,我,我这车里也就三五包糖霜,布匹,不值钱,不值钱啊!不如,我孝敬大王……”
胖子变脸之神速,神情之哀怨,直如老菊新残,新瓜初破。看得满菊惊叹川剧民间艺术发起有人之余,寒毛更是直竖。
“闭嘴,下车。”山大王横握宝刀,冷冷喝道,语声不高,却透着从骨子里发出的杀意。
“大,大大,大大大王,饶命,饶命!小人愿奉上全部财物。”胖子脸都青了,哆嗦着厚唇,苦苦哀求,一边努力掰着吓得绵花似的粗腿,企图下车。
慕容大王皱皱眉,等不及,飞起一脚将这胖球踹滚下了车,转过身,指着老车夫:“你!”
“小,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老汉驾过千山万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自是见识广博,进退得体,在车上礼仪娴熟地向山大王恭敬地行了个礼,连滚带爬地蹿下车,搀扶着鼻青脸肿的胖老爷,乖乖站在一边。难为他若大年纪,竟是动作快胜猿猴!
满菊托上几乎掉到地面的下巴,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慕容大王胜利劫车完毕,坐在车驾上冲她笑眯眯地招手。小丫头紧走两步,腾地翻上车驾,无比淡定地望了一眼劫匪同伙,又望望路边泪眼切切的苦瓜二人。掀起车帘,走进车厢之内,将胖子的一干大包小包都拢起,一一丢到路边。望着胖子一脸劫后余生、想捡又不敢捡的惊喜之情,和那车夫老汉更为苦瓜的老脸,满菊又从怀里掏出个二个金制钱,抛到了老汉跟前。
只见车夫老汉两眼精光暴射,飞身向前,无比灵活地捡起二金,塞到怀里,一边笑成了团老菊,冲着满菊大喊:“多谢小哥,啊!多谢小大王!”
小大王无语地挥起鞭子狠狠甩下,驽马识相地泪汪汪嘶了声,嗒嗒嗒嗒,奋蹄上路,竟是比老汉驾时快了许多。
遥遥听得那老汉乐呵呵地说:“老爷,您雇我的这二百钱都还给您,这几十里路当我白送您了,您慢走,不送,我就先回去了……”
“混,混账,老爷我这货怎么办?我怎么回京?你,你回来,我加钱,加钱还不行吗?!你帮我驮……”
“老爷,这俩钱您自个儿留着吧!不用送了,甭客气……”
听着这活生生的相声,满菊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横了眼一脸温柔笑意的山大王,喝道:“大王,且请入车,小的驾车巡山便是!”
……
一路风尘仆仆,既无风光更无景,满眼俱是萧肃。
新手驾了大半天驽马,满菊坐在车驾之上腰都直不起来,仍是坚决不许重伤员大王亲自驾车。所幸这马儿十分之识相讨好,指东往东,指西往西,小丫头宽慰之余,偷偷塞了颗水果糖到它嘴里,这下驽马狂化了,兴奋地扬蹄疾奔许久,把满菊的好好两片小蜜桃差点给颠成了四片!
直至暮色沉沉,马也好,人也好都撑不住了,满菊这才将车停到路边野地,歇下了。
腰酸背疼腿抽筋,一脑门子就想吃点好的安慰一下痛苦的肉体!踌躇片刻,还是弄了堆篝火,悄悄又掏了团湿面,外加一只精铁袖珍锅出来。心虚地叫了慕容大王出山,转职厨师。慕容渊也十分之乖巧,对某些居然能随身携带的铁器视而不见,更没问这面团的出处,只专心地听小丫头唾沫四飞、神彩奕奕如此这般地描绘面条的做法。
等菊花师尊说完之后,徒弟又贴心地递上热茶一杯……就这功夫,水都煮开了。
待师尊牛饮之时,慕容凝神屏息动了手,只见他缓推急揉,左抻右拉,气雄似虎,落手如风,手起面落之间面团已变作薄薄一大片!慕容拎着张印度飞饼似的大面皮,有些不知所措,虚心地求教师傅:“小菊花,要切成细丝吗?!只是此地也无案板,不如借你手一用……”
无语的师傅接过面皮伸手而立,眼见慕容学徒宝刀连挥,一阵银光闪过,丝丝细面滑溜溜地正好掉进开水锅里。
表情呆滞的师傅再一次确认了一个真理,这世上很多事都要天赋,很多天才只是缺少发现的眼光!
跑了一天的马儿讨好地蹭到天才的师傅的身边,湿漉漉的大眼只盯着在锅里翻滚的面条。
“那东西你可不能吃!”满菊摸摸哀怨的瘦马,甚是自得,她虽不是个天才,却也是个好伯乐啊!上至慕容大厨,下至爱糖的千里马,嗯,世事大有可为,天下大可去得。顺手又往马儿嘴里塞了颗小糖,乐得它呲着大牙打了个大大的响鼻,更是在新主人身上蹭个不停。不及防的满菊被拱了个跟头,大怒,欲单挑战瘦马……
慕容渊细心地看着火势,放下师傅说的各种调味品,又丢了些狼肉干下去,拿起小勺品尝热汤。只听小丫头却与瘦马争个不休,忍不住笑出声,却让热汤烫了嘴。
寒风料峭,箪食瓢饮,连衣服都破烂不堪,他竟觉得这日子快活无比,只盼京城能远在天边!
京城。
慕容渊放下勺子,神色冷了下来,眼中一片寒意。
京城,总是要去的。
他转过头,笑着喊道:“小菊儿,快来吃吧,面条好了!不若请你的马兄也一道来?!”
听着小丫头揪着马脖子笑应了一声,慕容低下头,平静地将面条又搅了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