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偶然遇到了老常家的。”云锦烟的话似丢下一枚炸弹。
云罗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手臂,神情焦急道:“就是那个奶过我父亲的乳母?”
得来云锦烟的一阵点头,云罗记忆的闸门就被“吱呀”一声打开——
老常家的,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配给了祖父身边的小厮,生完孩子留在内院继续伺候。到父亲出生时,老太太就选了老常家的做了乳母。直到父亲十五岁,老常家一家人脱了奴籍,搬离新央,头几年每到年关还有些土鸡土鸭地送过来,到后来,渐渐没了消息,到云罗出生时,就再也没出现过。
云罗也只是从父亲云肖峰嘴里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乳母,实际从未见过面。
“事隔怎么多年,她年纪应该很大了吧?怎么会突然出现?妹妹又是在哪里遇上的她?”云罗一肚皮的疑问。
连珠炮弹似的发问。
云锦烟也不再卖关子,把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下子说了出来:“他们一家人当年得了祖父一笔钱离开新央,搬到乡下一处地方,买了二十亩水田,日子过得倒也和美。勤勤恳恳地攒了些钱给儿子娶了一房媳妇,第二年就抱了个大胖小子,本以为日子应该过得红红火火,却没想到这个孙子却是个不争气的,从小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引得村里众人对他都嗤之以鼻,家里人打骂都上,却不见效果。再大些,这个孙子更是变本加厉,整日里坑蒙拐骗、不务正业,等一眨眼过了二十岁,还是光棍一条,十里八乡的没有哪家的闺女肯跟他。他就开始跟家里闹,说要是不给他娶上媳妇,他抢也要抢一个。家里当然着急,可托了媒婆一个又一个,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有哪个媒婆肯接手答应做媒。这个孙子大闹一场后,当天就潜进了村东头村长兄弟家的闺女房里,把人姑娘的清白给糟蹋了。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人家姑娘家里的亲戚朋友连夜把人抓住了吊起来打,直打得没一块好皮。老常家一大家子赶去救孙子,好话说了一箩筐,求爷爷告奶奶,磕头认错什么都做尽了,人家就是不依不饶地叫嚷着要送官府。到了天亮又传来人家姑娘一根白布吊在了房梁的消息,要不是被家里人发现了,那就是一条人命的事情了。老常家的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许了二百两银子了断此事的诺言。乡下人家,一年的嚼用不过才十两、二十两银子,老常家一开口就是二百两,对方就有些心动了。再加上老常家表示愿意八抬大轿地娶了那姑娘,再加三十八两的聘礼,对方一通商量下来,居然同意了。可是,他们也怕老常家的口说无凭,就逼着老常家的立了字据,然后催促着老常家的去拿钱来赎人。老常家当时也是为了保住孙子这个独苗苗,情急之下才许的条件,可等回了家里就傻眼了,二百两银子?他们一家砸锅卖铁、卖房子都凑不齐啊。可一想到孙子身上被打得没一块好地,他们一家人又像发了疯地四处筹钱。可是能借的人家都借遍了,也不过凑了二十多两银子,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想到的,说两位老人从前是云家出来的,如今家里遇上了十万火急的事,不如回旧主子那边看看,能不能借着昔日的情分筹到钱财救命。老常家的就揣着干粮连夜赶到了新央,可是到了门口,就被人一把给拦下了。门房一看她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死活不让她进门。她一口一个是奶过大爷的乳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一连说了好几个府里老人的人名,门房上的人一听就找了个她嘴里提及的尚在府里伺候的老人,一见才确定是她,得知了她的遭遇之后,十分唏嘘同情,可又不敢禀到我父亲那边,就悄悄地找了个丫头把事情回禀到了我这边。我一听说是伯父的乳母,又是伺候过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就作主悄悄地见了她,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席话。”
云锦烟说到此处,不由口干舌燥起来,停住了话头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云罗心里却如百抓挠心,恨不得她一口气说完。
云锦烟觑见她神情,也就不敢耽搁,放了茶杯正色道:“妹妹就问了老常家好些问题,老常家的年纪虽大,可脑子倒还清楚,许多事情还说得历历在目,说伯父小时候如何乖巧漂亮,说祖父如何喜爱伯父……”
云罗知道关键来了,她突然开口打断道:“那她可说老太太对我父亲如何?”
一语中的。
云锦烟就有些惴惴地拉了拉衣袖道:“据她说老太太从不抱伯父,有时候祖父回来了,老太太吩咐她把大爷抱到屋里来玩,祖母从来都不许她把伯父放在床上,而是安置在罗汉榻上。还有一次,伯父尿了把铺在榻上的垫子个尿湿了,老太太当时就怒了,伸手就打了伯父两记耳光,伯父大哭不止,吓得老常家的当场就抱了伯父跪在了地上,祖父为此就和老太太争辩了几句,老太太转身就回了内室痛哭了一下午,祖父也不哄她,两人冷战了好几天,后来还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鬟说闻见祖父换下来的衣服上有女人香味,老太太才主动抹了脸求和,两人才和好如初的。”
云锦烟说到此处,一双眸子里幽幽闪光。
如此说来,老太太在父亲刚出生时就不喜欢了,并非后来婚事上不从才有了嫌隙。
“那老常家的可说过我父亲出生时的情景?”云罗想了想,毫不犹豫地问。
云锦烟一下子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姐姐,我也问了老常家的这个问题。你猜怎么着?”她顿了顿,发现云罗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全神配合,一双细长眸子更是清清淡淡地望着她,不由讪红了脸,微微坐直了身子,继续道,“说老太太自从诊出有孕之后,大夫连说胎像不稳要静养,就被祖父安排到静园去静养了七个多月,当时,服侍的人一个都没跟过去,全是祖父安排的人。后来,等伯父在静园出生后三天才被抱回府里,而老太太并没有同行,则是出了月子才回府的。”
一诊出有孕就住到了静园?直到七个月后孩子产下才回来。
如此不合情理。
云罗的脑子里有天雷轰过。
静园里躺着的那位林蕴芝是不是父亲的生母?
云罗袖子底下的手指绞在一起怎么都松不开。
云锦烟瞧了一眼她的神色,接着道:“我就问老常家的,可有听说过林蕴芝这个名字?”
果真勾动了云罗的注意力,蹙着秀眉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的话语。
云锦烟不敢拿大,赶紧把自己知道的话娓娓道来:“老常家的就说府里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我就问她会不会是在静园那边服侍的人?这么一说,她就像想起什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不甚确定地说,在伯父百日时,祖父喝了好多的酒,那时她已经指了做伯父的乳母,所以日夜抱在手里。她记得那天府里摆了百日宴,宾客盈门,老太太忙着清点贺礼,就让她抱着伯父早早地回了房间。过了亥时,她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就听见门开了,祖父满身酒气地进来,把伯父抱在怀里许久,她因为自己睡着了吓得浑身一激灵,正打算认错呢,就发现祖父压根就没睬她,只是抱着伯父默默地流泪。后来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平安扣,直勾勾地看了半天,嘴里小声地咕哝着几个字,她听得不太真切,隐约记得是什么‘林……芝’。”
林……芝。
那应该就是林蕴芝了。
祖父为什么要拿着平安扣抱着父亲在百日宴这样的大喜日子默默流泪?
玉佩?
云罗顿时想到自己脖子里的那块平安扣。
可这不是母亲罗氏的东西吗?
与祖父手里的那块是同一块吗?
云罗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还有什么吗?”最后她神情疲惫地问道。
云锦烟就像邀功似的开口道:“姐姐,这老常家的人老了,心可不糊涂,见我问了这么多,都是些陈年旧事,说完百日宴的事情,就不肯再多说了,一个劲地推脱自己年岁大了,有些事情要费脑子谢谢了。如今自己孙子正一脚踏在鬼门关,她急得六神无主,脑子就更加不好使了。我就知道她是想问我要银子,虽然她是目前为止我们唯一找到的知道些当年事情的人,可二百两银子,亏她狮子大开口,纵然她的消息值这个价码,可也不能容易得了去,免得她坐地起价。所以,妹妹我就借口要动用这么一大笔钱肯定要惊动家里的大人,可家里的老太太、太太已经病得连床都下不了,谁还有闲情来救她一个早离了府多年的老仆人?吓唬了她一番。”
“然后呢?”云罗紧张地看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