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正疑惑着,红缨的回答则让她更加迷糊:“据陈大人说,当天晚上他们也十分紧张,衙门四周都加派了人手,提防着有人来。可是,令大家都跌破眼镜的是,整晚风平浪静,刘罕和杨泽都枯坐在屋子里,没有半分动静。”
“没有半分动静?他们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清者自清’所以从容以对吧?”云罗一点都不相信,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眉头也打成了结。
“嗯,大家都觉得奇怪。”红缨附合道,“不过,不管怎么样,狄知府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据说,钦差大臣连夜就上奏朝廷,三日后,朝廷的批奏就下来了,将狄知府革职查办,着令专人押解其进京受审。苏州则由钦差大臣代管,等朝廷派了新的知府大人过来再说。”
如此看来,狄知府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朝廷,最终如何结局,那是朝廷的决断了。
唐韶这番辛苦作为,总算没有白费。
“哦,那专人押解是哪些专人?苏州这边的人还是朝廷派人来?”云罗随口问道,“还有刘罕和杨泽呢?要不要随行入京?”
“我听陈大人说是由卫所派人负责押解,刘罕和杨泽也一并入京。”红缨眼睛闪亮,神情中掩不住的喜悦。
虽然没有定罪刘罕和杨泽,但是两人一并入京就代表朝廷下了决心要彻查此事。
“那漕帮两个主要人物走了,不是要乱了?目前谁在主事?”云罗好奇地问道。
“谁在主事倒不清楚,不过乱倒是真的……”红缨生出无限感慨,唏嘘道,“刘罕在时,帮里那些有野心的不敢表露出来,还是挺守规矩的,可如今刘罕被带走,一条条的狐狸尾巴就全都露出来了。几个略有资历的堂主都盯好了帮主的位置,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如今正各自为政呢……”
“那就如一盘散沙了!”云罗寻了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总结。
红缨点头称是。
刚说到此处,马车正好停下。
陈靖安在车外问道:“云小姐,到卫所了,云大人已经下车,唐大人吩咐云小姐的直接坐马车到里面再下车。”
坐着马车直接入内?
这样会不会太失礼?
云罗顿时觉得唐韶的作法太过隆重。
苏州卫指挥使司是二品衙门,就算是知府大人上门拜访,也要在门口下了车走进去,更何况平头百姓?
她不过是一个内宅女眷,怎么能到了卫所大门不下车而任马车长驱直入?
这样的举止落到旁人眼中,可就是胆大妄为。
“陈大人,这样不合适吧?我还是就在门口下车吧,我可以走进去的。”隔着帘子,云罗跟陈靖安商量。
“这……唐大人如此吩咐的,我也不敢置喙。”陈靖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
“唐大人一番心意,小女十分感激,但规矩摆在此处,小女又怎能例外?请陈大人成全小女的心意,唐大人问起,你就说是小女坚持。”云罗言语虽然十分温柔,可态度却异常坚决。
她不是身有诰命的外命妇,有权坐着马车到卫所内院下车。
既然她想和唐韶在一起,那么,从此刻开始,她的言行举止就不能有一丝差错,以免授人以柄。
否则,闲人的唾沫星子就可以把她的名声败掉。
这就是所谓“众口铄金”吧!
如此一想,云罗就越发坚定主意,陈靖安又劝解了几句,见她坚持己见,只能妥协,让她在门口下车。
当红缨扶着云罗着地的那刻起,云罗就觉得天空很蓝,阳光很灿烂,树上的叶子青翠欲滴,轻轻呼吸一口,空气中满是清新的味道。
陈靖安对身边的小厮耳语了一番之后,又立即走近了云罗身边:“云小姐,请。”弯腰伸手恭请云罗入内。
云肖峰应该是被人先引进去了,云罗抬起头来搜寻父亲身影的时候没发现。
而旁边陈靖安如此客气尊敬,云罗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心知肚明,为何陈靖安对她客气,无外乎就是因为唐韶的原因。
想到此处,不由对着他屈膝行礼谦让道:“陈大人,你太客气了。请先行。小女随后跟上。”说完,直起身子侧过,让陈靖安先行。
他见云罗态度真诚,并非矫揉造作,便不勉强,自己率先抬步入内。
朱红的大门,门口一左一右两尊威武的大狮子。
云罗还没来得及观察卫所的环境,所有的注意力就被门内传出“唰唰唰”整齐的脚步声给吸引住了——
两排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士兵跑步涌出了门口,人群尽头是两个高大男子正疾步而来。
一个年长,细长眼眸,不是父亲云肖峰是谁?
一个年轻,棱角分明,气宇轩昂,正是苏州卫指挥使唐韶。
云罗突然见到心上人,脑子里一下子堆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等欣喜过后,她才反应过来,如此大的阵仗,却是为了迎接她而来。
云罗顿时觉得如芒在背。
所有的人眼睛深处都藏着窥探、揣测、好奇……
云罗心底冒出了自来苏州后的第一次胆怯不安。
哪怕是应对范老夫人、狄夫人,她都没有过此时此刻的紧张,一颗心好像快要跃到嗓子眼。她不由攥紧了覆在衣袖下的手,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命令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待唐韶的脚步越来越近,云罗垂了眸,曲膝行礼道:“小女见过唐大人。”口齿清晰,声音轻柔,听不出一点异样,仿佛真是简简单单地一次见礼。
只有云罗知道自己心里的翻江倒海,若不是尚残存着一丝理智,恐怕她早已扑进他怀里,紧紧相拥了……
就算只有两人,自己也不能真扑进他怀里,两人并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是夫妻呢,怎么能做这般亲密的举动?
胡思乱想间,一个熟悉的沉稳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云小姐,不是让你直接坐车进来吗?怎么在门口就下车了?”唐韶前半句显然是对云罗说的,显而易见的温柔;后半句却是对一旁的陈靖安说的,那语气可就不怎么友善了。
听在耳朵里的陈靖安不由暗暗叫苦,可还得硬着头皮上前解释:“是,属下疏忽了。请云小姐不要介意。”
陈靖安很无奈地看了眼云罗,拱手作揖。
云罗瞠目结舌,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陈靖安多次劝她坐车入内了。
可事实是自己坚持,并非陈靖安疏忽,云罗不忍他背黑锅,不由当着唐韶的面澄清:“唐大人,请莫怪罪陈大人,是小女坚持要在门口下车的,陈大人实在拗不过才答应的。”
云罗目光款款,唐韶朝她点了点头,眼神和煦,不再提起这茬,只是状似无意地扫过陈靖安,陈靖安如“老鼠见到猫”,缩着肩膀就退了回去。
好大的威势啊!
云罗在心底暗暗觉得好笑——
唐韶似乎天生就有这种气质,淡淡一眼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记得自己初次见他时,也被他这种“卓尔不群”的气质给吓掉,和他说话都吓得半死。
可是,没想到如今,他们……
云罗被心底冒出的念头搅得羞窘不安。
云肖峰却盯着女儿红得滴出血来的脸庞疑惑道:“女儿,你热吗?怎么脸这么红?”
此话一出,唐韶本来欲引他们转身入内的动作顿时就僵住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庞上,发现那红色越来越艳,如天边的晚霞。
“没事,没事。可能刚刚下车走了急吧……”云罗感觉到脸上某人的眼神问候,不由随便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唐韶停顿了一会,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而后才移开目光,对云肖峰伸手作出邀请的姿势道:“伯父,请。”说罢,十分尊敬地望着他。
云肖峰颌首,两人相携入内。
陈靖安和云罗俱都松了一口气,方才跟着一起进去。
两旁站立的卫兵个个凝神肃穆,目无表情,待云罗等人的身影消失了才快如闪电地撤掉,那速度之快,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门口站着的人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唐韶的书房内,小厮正在上茶。
“伯父,请喝茶,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甘醇香冽,久泡不淡,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唐韶接过茶水,亲自奉到了云肖峰面前。
云肖峰望进他深邃宁静的眼眸深处,并没有如以往般受宠若惊地接了茶杯,反而是神情肃然地对视着唐韶,连笑容都没有。
坐在下首的云罗心里咯噔一下。
父亲的表情有些不对……
云罗心里正在没底时,陈靖安已经给旁边的红缨使了眼色,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临行顺手还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唐韶、云肖峰、云罗三人。
死寂一般的沉默。
难道父亲发现了什么吗?
还是父亲反对她和唐韶来往呢?
云罗瞥见父亲毫无表情的脸,一点都摸不透他的想法,顿时有些慌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