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睁着幽暗深邃的细长眼眸朝庄妈妈扫过一眼,腮边噙着淡淡的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装晕了过去。
耳边响起许太太担忧的叫声。
更大声的是来自庄妈妈的。
紧接着,一连串兵荒马乱的脚步。
云罗闭着眼睛感觉到庄妈妈冲过来大力地握住她的肩膀,猛力摇晃道:“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那力气大地差点把她摇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云罗咬紧牙根,闭紧了眼睛。
就是不睁眼。
她知道,受不了睁了眼,她就只能去见云老太太。
可身上那阵阵尖利的掐痛一浪高过一浪的袭来。
庄妈妈这个坏女人,见摇晃不行,直接用指甲拼命在掐她。
云罗痛得眼泪在眼底打转。
可还是咬死了不睁眼。
不知要忍到何时,就听见耳畔许太太恼怒的声音传来——
“你别摇了,没看到她昏了吗?脸上一片金色,跟个纸人似的。凭你这么摇法,好人都要不行,更何况她昏了过去。快撒手,快撒手。姚妈妈,赶紧过来扶一把,把云小姐好生地服侍着送回房间!赶紧派人请大夫来瞧瞧,怎么晕过去了,是不是被人摇了伤到那边……”
许太太惊怒的呵斥有效地阻止了庄妈妈的毒手。
云罗感觉身上一松,就落进了另一个怀抱。
应该是姚妈妈。
云罗下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
就感觉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然后马上有一只手放到她额上,试了试温度,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哟,可不得了,怎么就昏了呢?赶紧要请大夫,云小姐是太累了……”姚妈妈的语气十分夸张,好像云罗真得病得很严重。
接着就响起姚妈妈高声喊外面的丫鬟去请大夫的声音。
然后再找人备软轿送她回去。
各种忙乱的脚步声。
淹没了庄妈妈几次微弱的叫唤。
她一下子傻眼了——
因为压根没有人睬她。
她束着肩膀缩到了墙角跟。
云罗直到被人抬出房间,才偷偷地掀开眼角,看到庄妈妈气白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觉畅快。
享受着被人抬回自己房间,刚被放到床上,就听见芸娘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
“姐姐,怎么会晕了?好端端的,你们是怎么照顾姐姐的?是不是不尽心?”
芸娘对着周围的人尤其是红缨一堆的责备。
云罗这才睁开了眼睛,触目发红的眼眶,不觉拉了拉她的衣角:“妹妹,我没事。”然后压低了声音,用两人可闻的音量道,“我假装的。”
芸娘似是不相信,把她从头到脚细细地审视了一遍,确定眼前的人脸色红润、神情愉悦,并没有一丝病色,才放下心来。
不过,紧接着就皱起眉头,嗔怪道:“姐姐,你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云罗摸着她的手,满脸歉意。
“姐姐,怎么回事?”挥退了下人之后,芸娘终于问出口。
“哎,刚刚云府来了个妈妈,说老太太病倒了,要我回去侍疾。我若不假装晕倒,又不肯去侍疾,那一顶不孝的帽子不就可以把我压垮了……”云罗眼底浮动着不屑。
“云老太太病了?云老太太是你祖母呀?让你回去侍奉倒也说得过去……”芸娘对云罗家里的事情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听完云罗的话她不置可否。
“嗯,若是真病了也就罢了,可偏偏……”云罗顿了顿之后,嘴角的笑意更冷,“偏偏是假装的,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啊?老太太也是装病?”芸娘一下子抓住了关键,眼睛发亮,“为什么呀?”
“我不知道……”云罗摇头,冷笑从嘴边爬上眼角,“不过,肯定不是好事!”
“哦,这样啊,那是不能回去……”芸娘不明白云罗为何如此肯定,可是她对云罗这个姐姐一百二十分的信任,自然不会疑窦。
更何况,她自小因为身为女子不得祖母宠爱,所以对于云罗与云老太太之间关系如此异样,她也并多加追问,反倒还是抱着理解的态度。要不然,换成祖孙关系正常些的,早就觉得云罗这样的做法惊世骇俗了!
哪家老人病了,不是家中子女在床头尽孝呢?
普遍都是这样的情况。
云罗见芸娘并无异色,轻吁了一口气。
庆幸芸娘没有觉得她不孝。
尤其是触到芸娘满眼睛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信赖神色,心底的感动就更多了——
这才是她的好姐妹!
不是亲姐妹,胜于亲姐妹。
比云锦春、云锦烟之流好太多了。
“我猜测着是不是跟云锦春的事情有关系。”云罗也不瞒芸娘,把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
芸娘是知道云锦春在狄府闯进小厮住处的事情的,听到云罗如此一说,深觉有道理,一边颌首一边道:“姐姐,她都这样了,老太太把你叫回去想干嘛?难不成想要李代桃僵说那天在狄府做出这等丑事的人是你不成?”
芸娘嗤之以鼻。
云罗一滞,过了半晌接话道:“也说不定他们就是这样的打算……”
“不会吧?”芸娘双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云罗摇摇头,眸色沉沉。
谁知道呢?
反正找她不会有好事,不是为了云锦春就是为了仓库里那些官粮!
念到这些事情,她的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生怕云老太太从她这边入手不成,又想别的招数!
果真,午膳过后,许府的丫鬟就急匆匆地过来,同红缨说了两句话,饶是镇定如红缨也微微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屋里。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太过惊慌,许是因为云罗抬头看她的表情太多意外,红缨顿住身形,吸了吸气后再缓缓抬步走近云罗。
“小姐,外面传回来的消息,说云大人陪同许大人一出知府衙门的门口,就被云家派去等候的人给请走了。”红缨小声地回禀,觑着云罗的脸色由红转白。
“被云家的人请走了?”云罗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抓着茶盏的手指关节泛白。
“嗯。”红缨垂下了头。
云罗就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
云老太太心思歹毒,父亲压根就顶不过她。
更何况,到了云家,老太太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父亲为人子女者,又如何能忤逆?
到时还不是老太太说什么,他就得应什么。
不答应,老太太就一茶杯扔过来。
父亲还得受着。
若有些许顶撞,老太太又要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拿手本事来作践父亲的清誉。
到时,苏州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更多了。
云罗越想越焦急。
可就这样让云老太太把父亲挟制住吗?
不行,肯定不行!
云罗眉宇间的毅色不减反增——
父亲好不容易在新央县衙立足,怎么能被他人毁去?
她要想办法阻止!
打定主意,云罗就沉声吩咐红缨:“我要出去一趟,我去太太那边说一声,你去跟姚妈妈说,让人备车。”
红缨看了她一眼,读懂了眼神中的坚决,什么都没说,便应声下去。
云罗打开衣柜,目光在一排衣服上穿梭而过,最后在那件熟悉的半旧菊纹上衣处停下。
呼吸顿挫间,芊芊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伸向那件衣服。
等红缨进来时,看到穿着半旧菊纹上衣的云罗,大吃一惊——
“小姐,这么热的天气,这衣衫会不会太厚了?”
菊纹上衣不比银条纱的料子轻薄透气,六月的天气,稍微像样点人家的女儿都会选轻薄的料子,否则立领加长袖的衣衫裹在身上,不捂出一身痱子才怪?
有了痱子,女子的皮肤也就算毁了!
所谓“肤如凝脂”可是万万不能有痱子的。
更何况这衣服又旧了。
许太太给云罗置办了不少的夏衫,云罗随便选一件都比这件衣服要好。
所以红缨看到云罗穿了菊纹上衣,有吃惊溢于言表。
“没事,我自有计较。”云罗理了理衣襟,平静地看向红缨,眼神很坚定。
一点都没有穿着旧衣服的局促。
红缨就不再多说什么。
转身打开了衣柜,一番搜索之下,找出了一柄玉骨绢面的扇子,塞到了云罗手里。
触手一片温凉。
久握也不生汗。
微微煽动了几下,就有凉风习习而来,可以压制住浑身上下因为闷热而泛滥的烦躁。
云罗不禁对红缨的贴心刮目相看。
“哪里来的这么好的扇子?”云罗心底的郁闷因为红缨稍稍缓解,挥了挥扇子笑容满面地问。
“这是昨天姚妈妈亲自送过来的,说是给您消暑用的,太太和小姐都有。姚妈妈说,这是太太私藏的好东西。”红缨指着扇面上别致的图案殷殷地解释,“姚妈妈说小姐淡雅,适合莲花图案。太太的是富贵花,小姐的是牡丹花。”
牡丹富贵,自然要紧着芸娘。
云罗点头,扫了一眼满池莲花的图案,就拿起扇子又晃了几下,眼角染上淡淡的满意。
红缨定下心来。
“走吧。”收拾好心情,感觉到心底的烦躁终于都压制地妥妥帖帖,云罗抬起精致的容颜,毅然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