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春似是在欣赏家中豢养的波斯猫,得意洋洋地看着她收拾碎片。
眼里的情绪千万种变化,最后归结为了得意。
等一切收拾妥当、地上又恢复了干净整洁时,等得不耐烦的她嗓子眼已经热得冒火。
“快去找甜瓜,我要吃甜瓜润喉。”沙哑的嗓音透露着她的坚决。
怒气顷刻间冲出了喉咙,她伸手就掐了跟前的云锦烟一把。
尖利的指甲碰到皮肉就习惯性地往深处钻进。
眼看着云锦烟吃痛地捂着自己的手臂、委屈地撅嘴含着泪说了句“好”、一溜烟跑出去的样子,她的心情才好了些。
这死丫头,到了狄府就有些不对劲,老是对她管东管西,一会说狄夫人会骂的,一会说别得罪了狄夫人……
反正,三句不离“狄夫人”。
听得她耳朵都起了茧子。
实在心烦。
再加上身边没有人伺候,她更加把云锦烟当成丫鬟使唤,心情不好,顺手拿来当出气筒去去晦气。
这些举止,平日里在蒋家表妹身上看得多了,做起来得心应手。
可一直没吃过她大苦头的云锦烟就有些不习惯。
委委屈屈的表情和蒋芝娟那个木头疙瘩如出一辙。
看得她心里暗爽。
稍稍缓解了她被拘在紫云居的委屈与忿怒。
本来,云锦烟和蒋芝娟虽然一样都是庶出,可是平日里,她为人伶俐,她这个嫡姐又宽厚,所以云锦烟尚有几分体面,较之蒋芝娟的处境不知好上多少倍。
可是,不代表她云锦烟就真是云家小姐了。
说到底,要不要给她几分颜面,全看她这个嫡小姐的心情。
高兴了,就抬举抬举。
不高兴了,跟丫鬟没两样。
比如现在,她窝在狄府,处处受刁难和奚落,她心情不好,那怎么办?
自然是要拿云锦烟出气。
她若敢露出一点点不虞,等离开狄府见到母亲第一句话就是打残这个贱婢,然后卖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做填房。
让她生不如死。
云锦春得意洋洋的目光又落在了云锦烟姿容尚可的脸蛋上——
云锦烟这个贱婢,比蒋芝娟聪明多了,懂得巴结她。
量她也不敢忤逆自己的心意。
自信满满中,云锦春的嘴角就露出了邪恶的蔑笑。
闲闲地拨着指甲等她去找甜瓜。
急匆匆离开屋子的云锦烟并没有去沈婆婆处央求,而是一转身离开了白云居。
顶着大太阳,走了一刻钟转进了一条小路。
眯眼仔细一看,这条路的尽头直通和风院的后门。
“咕咕”,“咕咕”几声布谷鸟的叫声在夏日蝉鸣中很清晰。
一个身影从旁边密密的青竹林里探出,伸手就把云锦烟快速地拉了进去
“云三小姐,东西拿来了吗?”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期盼地望着云锦烟,白净的脸上还淌着汗珠。
胸脯上下起伏,气喘吁吁的,一看就是刚刚跑着过来。
云锦烟眯着眼,抬高眼角道:“我屋里那个要吃甜瓜,你先给我把甜瓜弄到手。”
并不理小丫鬟伸出来的手。
“你把东西给我,我马上给你回屋里去拿。正好主子今天还剩了些。”小丫鬟着急地拔高声音,手又伸前了些许。
立即被云锦烟捂住了嘴巴。
“你作死啊!这么大的声音,想把人引过来?”云锦烟压低着嗓子凶道。
小丫鬟看了看四周,从云锦烟的手里挣脱了出来。
“你赶紧把东西给我,主子还等着呢。”小丫鬟的声音低了下来。
“那我要的东西呢?”云锦烟不为所动,斜着眼睛把手一摊。
小丫鬟盯着摊开的掌心,咬着嘴唇,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云锦烟眼明手快,一把夺过了纸包。
小丫鬟着急地盯着她,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太太说这东西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欲仙欲死。得小心些用。”
“知道。”云锦烟不耐烦地丢了一句话,看也不看她,就从怀里摸了一个稍大些的纸包塞到她怀里。
“跟你主子说,钱没有了,让她赶紧给我捎来,要不然,下面的事别想办了。”云锦烟冷冷道。
“十两银子都没了吗?前后不过才几天,你怎么用的?”小丫鬟脱口而出。
引来云锦烟怒视——
“笑话,传递一次消息,沈婆婆、二婆子、紫薇都要使银子,还要配药,不许重利,谁愿意替一个没名没分的人出力啊?十两银子还没抽我那份,若算了我的,已经赊了五两了。赶紧拿钱,不给钱,事情不用办了!”
这话十分尖酸刻薄。
可小丫鬟却不敢回嘴。
她家主子目前的境况实在糟糕。
那个李妈妈从前拿了银子倒是一心一意地侍奉,如今银子照拿,谱照摆,一天要去见莺歌的面三四次,看得他们寸步难行。若不然,她家主子也不至于要借助云锦烟的手去办这些事。
可就算有山高的银钱也架不住这样的花销——
吃样水果要给钱,添样荤菜要给钱,洗汤浴要给钱,拿茉莉花香的头油要给钱……
反正哪哪都要用钱。
太太从前手里有些积蓄,大人疼爱时又给了些银票,可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再加上现下的云锦烟……小丫鬟想都不敢想。
“知道了。我跟主子回禀一声。”小丫鬟无奈地垂头,摸了摸胸脯里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丢下一句“你等着,我去去就回”的话便跑开了。
果真,云锦烟没等多久,小丫鬟就跑回来,塞给她一个油纸包和一个小荷包。
云锦烟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没说话就纳入了袖中。
然后打开油纸包,看到是两片甜瓜,这才满意地笑出来。
“嗯,东西齐了,你主子还有说什么吗?”云锦烟迅速地盖好油纸,边忙碌边发问。
“主子说,明天大人在和风院用午膳,时机正好。”小丫鬟凑在她耳边低语。
说完,就等着云锦烟的答复。
“知道了,那就明天。”云锦烟重重的点头,咬牙切齿地冷笑,冷冽的眸色似是染血,鲜红欲滴。
小丫鬟吓得面无土色,草草行礼后就走了。
云锦烟盯着青翠的竹叶,顺着骨节分明的枝节视线慢慢上移,最后掩去满面厉色,缓缓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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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锦春的耐性全部被磨光之前,云锦烟终于回来了。
她的身影刚出现在云锦春的视野里,云锦春的手已经顺势抓向了手边的茶盏。
举过头顶准备准确无误地往云锦烟那张还算漂亮的脸蛋上招呼时,就看到自己这个庶妹满脸求饶地先一步跪到了她跟前——
“姐姐,你别发火,妹妹有好消息告诉你。”
双目中流淌着害怕和敬畏。
好消息?
云锦春的身子一下子坐直,手里的茶盏也“砰”地一下子丢回了手边。
“什么好消息?”她迫不及待地倾身追问,满脸激动。
一抹嘲讽悄无声息地躲在云锦烟的嘴角。
她赶紧掏出手里的油纸包,小心地摆到云锦春手边的小几,提醒道:“姐姐,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甜瓜,你尝尝。”
献宝似的凝望着她,一脸谄媚。
云锦春哪里还有心思去顾甜瓜,满心满眼地想着“好消息”到底是什么,急吼吼地推开油纸包,不耐烦地道:“什么好消息?”
嗓子眼又痛又干。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佳,赶紧吸了吸鼻子,挤出自认为和善的笑容,柔声道:“好妹妹,到底是什么好消息,你先说来听听,要不然,姐姐哪里安得下心?”
云锦烟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小心而又惧怕地觑了她几眼,确定无疑才露出一个激动的笑容:“姐姐,我找到一个能把消息传递出去的法子。”
把消息传出去?
云锦烟的目光一下子闪过悸动。
“真的?怎么说?什么法子?”急促的语调泄露了她心底对于离开狄府的渴望。
云锦烟心底一阵鄙夷,可脸上却揣着一副赞同模样,娓娓道来:“姐姐是知道的,但凡深宅大院,门禁都十分森严。主子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根本动弹不得。可是内院的有些丫鬟却能出入自由,和外院采办、行走的小厮、马夫甚至管事搭上话,看上些什么东西,就通过外院的这些人去办到,出些脚力钱也就是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锦烟说到这边微微停顿,故意吊她的胃口。
云锦春急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抓住,想要破口大骂,可又硬着头皮按下心底的愤怒,眼巴巴地等着云锦烟的解惑。
云锦烟微微一笑,在她暴怒前继续道:“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外院的那些小厮、马夫靠着这些蝇头小利赚钱贴补家用,内院的丫鬟婆子通过外面的人传递东西或寄卖东西,获取银钱,各取所需。妹妹就想着是否可以找到这样的人,为姐姐给家中传递消息,然后让母亲把姐姐和……我接回去。”
云锦烟说到后来,满脸的期盼。
似乎曙光就在眼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