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男人的手。
蒋芝娟用平生最迅猛的动作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双手中抽离,整个身躯跳一般地往后退开了两步。
隐隐觉得衣袖下的皮肤灼热异常。
脸似火一般在烧,眸光潋滟。
慌乱中,抬眼就跌进一片深邃星空中。
这人生了一副好眼睛。
黑亮幽深,熠熠生辉。
似有吸人的魔力,让人不敢对视。
而且,那点点星光中满含温柔,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
蒋芝娟的脸不受控制地酡红。
只听得见胸口“嘭嘭”地心跳声。
脸红的还有其他三个人。
云锦春、云锦烟、蒋芝霞的眼中都闪耀着多情的光彩,满脸小女儿的娇羞——
他就是朱公子吗?
身材欣长,斯文清俊,年轻英挺,气度不凡。
唇畔的那朵笑容温柔清冽,任是谁见了都会误会是冲着自己笑的。
更何况还是今年春闱新晋的贵人。
英俊、温柔、斯文、贵气,似乎穷其书本也找不到一阕好的词来形容他。
三个女人的眼中露出痴迷之色来。
身后的小厮撇着嘴,一个闪身,挡在男人身前拦住了他人的视线。
云锦春第一个不悦,皱起了眉头准备开腔。
却见到小厮微抬着下巴,斜睇着眼角,冷哼连连。
云锦春习惯性地伸手就想打人,可念头一转,想到朱公子,手掌在空中画了个圈就落到了蒋芝娟身上。
“妹妹,你没事吧?”假装嘘寒问暖,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朱公子的方向。
小厮见状轻蔑地别过了头。
云锦春的脸一下子滚烫。
适时,旁边陪着的狄府管事周管事立即伶俐地站到了两拨人中间,而后冲云锦春等人行礼呵呵道:“是几位客人吧?这位小姐,没伤着吧?”
笑脸相迎,关怀备至。
“没事,没事……”蒋芝娟声若蚊吟地答,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旁边的云锦春立即反应过来,将蒋芝娟一把拽到身后,自己则往前一步笑盈盈道:“我们没事。这位是朱公子吧?小女是新央云家的,刚刚冲撞你的是我表妹,她不是有意的,还望朱公子不要介意。”
目光绕过了碍事的周管事和小厮,直逼身后。
碧蓝色宝相花的衣袖微微晃动,小厮就闪身让开。
“没事就好。”温温柔柔的一句平常话,却让在场未婚的女子个个脸红心跳。
这位朱公子天生一副好相貌,就算不言不语在人前静静站着,就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
云锦春的一颗心“扑通扑通”顿时成了心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正准备和他多交谈几句,莺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如意算盘。
“四位小姐,你们原来在这儿啊?其他几位小姐正等着你们呢,请跟奴婢这边走。”
实在看不下去的莺歌快步上前,对周管事使了个眼色。
周管事立即弯腰对朱公子小声道:“朱公子,那花房还有一段路,请跟小人走这边。”
周管事指了假山后另一条路。
朱公子点了点头,而后远远地冲四位小姐拱手作揖便跟着周管事消失在假山后。
莺歌松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就见到云锦春露骨的目光追逐。
不禁鄙夷。
“四位小姐,我们赶紧回花房和其他几位小姐回合,然后速速离开。”她出声催促。
云锦春恍若未闻,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那道潇洒的背影上。
莺歌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早些晚些也不要紧,难不成就差这么一会功夫?”云锦烟傲慢地看了一眼莺歌,转过脸对着云锦春讨好地笑。
“云三小姐,我们苏州大户人家的规矩一向甚严,刚刚奴婢从后面过来,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万幸蒋二小姐没事,若不然,回去肯定要被夫人责罚的。”莺歌迎上了云锦烟的目光。
毫无所惧。
话里话外露骨的警告。
一则暗讽他们出身商户,不懂规矩。
二则是明明白白告诉云锦烟,她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云锦烟语凝,脸一下子铁青。
恨不得同莺歌唇枪舌剑一番。
可莺歌是狄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说话比他们还有分量。
云锦春瞪了一眼云锦烟,装出和善的表情上前挽了莺歌:“莺歌姐姐说什么呢,我们赶紧回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莺歌笑着不再言语,回眸一眼便抬步走了。
气得云锦烟暗暗攥了拳头。
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一个丫鬟嘛?
仗着在狄夫人身旁伺候,居然敢对着他们这些小姐趾高气扬的。
真正可恨。
最可恨的是坏了她的事。
一想到莺歌出声打断他们与朱公子的交谈,恨意就在身体里四处肆虐。
本打算让嫡姐、蒋芝霞、蒋芝娟在朱公子面前出丑,然后自己再以完美淑女形象出现,却没想到蒋芝娟那个笨蛋一摔就摔到朱公子面前。
这笨蛋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可在这关键时候倒会用脑子。
让她来了个美人送怀!
云锦烟对他们四人的姿色心知肚明,蒋芝娟拔尖,她第二,嫡姐第三,蒋家表姐第四。可他们相貌出众又怎样?出身摆在那呢!
好点的亲事根本就高攀不上。
她唯一的出路不过就是期盼着嫡母云二太太能给她指门像样点的婚事。
正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命运拿捏在嫡母手中,所以多年来一直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幸好嫡母为人虽然刻薄小气,可心计并不深沉,有什么不妥都直直地摆在脸上。
你对她恭恭敬敬,讨好奉承,她就会沾沾自喜地以为你听话乖觉。
再加上多年来嫡母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云家大爷云肖峰一房身上,所以,对她的关注一向很少,更谈不上花什么心思用什么手段来磋磨她。
才保得她平安长大。
现如今,她的头等大事就是找门好亲事。
她的终身是唯一出路。
年岁渐长,这个念头就似杂草一般疯狂滋长,搁在心头日夜难眠。
本来,嫡姐云锦春许配给张家的少爷,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因为家中只剩她一个女儿,就算嫡母私心不想她嫁得好,可祖母、父亲为了云家的生意,少不得要拿她这个唯一待在闺中的女儿出来联姻,到时,不愁找不到一门富足安逸的好婚事。
她无所谓相貌、人品,只求家境富裕,可以过得体面舒服。
本以为一切按照她设想的进行下去。
可偏偏后来出了杨县丞一事,张家就迫不及待地上门来退亲,嫡姐最后莫名其妙地解除了婚约。
祖母、父亲、嫡母的目光又全部集中在云锦春身上,有什么好的人家都先想着她。
譬如苏州之行,一开始随行的名单里是没有她的。
有一次她使了银子买通了丫鬟在母亲房间的窗前偷听,清清楚楚地听到嫡母对父亲假惺惺地说——
“母亲年事已高,家中要留人照料,要不就让烟儿留下来恪尽孝道,等苏州的事情办完之后,妾身立即回来。”
“嗯,也好,反正是替春儿筹谋婚事的,烟儿庶女的出身摆在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让她留在家中陪伴母亲吧!”
父亲的话如当头棒喝,无情地击垮了她。
要她留下?
居然要她留下!
苏州之行她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是,嫡母领着她和嫡姐频繁地出入蒋府、许知县府上,早就引起了她的警觉。她暗地里费了许多功夫打听,才让她知道原来苏州的林太太派人送了信来,说狄夫人想要选一批女孩子和新来的卫所大人们婚配。
卫所大人?
她一听,眼前一亮。
这可是天大的机会,比嫁给什么商贾之家的人好多了。
虽然是武官,可到底是官身,千户及千户以上就可以世袭,惠及子孙。
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生唯一一次的机会。
她势在必得。
可是,现在嫡母说要让她留下来,不啻晴天霹雳。
不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一定要成事。
打定主意,攥着拳头的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嫡母居住的院子。
回去后,她在床上躺了一天,拿出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五十两私房钱,径直去了祖母的住所。
祖母身边自从高嬷嬷走了之后,一直是一个叫春芽的大丫鬟伺候她。
这个春芽的母亲与生养她的姨娘曾经同在一个屋子里当差,情同姐妹。
春芽能留在云府当差,她那个没本事的姨娘也出过力。
所以,当她拿着五十两银子去找春芽时,对方犹豫再三后还是收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她开始每日定点去祖母那边晨昏定省,然后殷勤侍奉、小心陪伴。
使尽了浑身解数。
等父亲、嫡母到祖母跟前说明要去苏州的打算时,祖母就发了话,让她一起跟去。
“都是云家的女儿,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这是祖母的原话。
外带一记淡淡的眼神。
同在现场的她清清楚楚记得嫡母脸上错愕的表情。
好像是听到了“天上掉馅饼”的笑话,全然没有准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