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各自心事靡靡,门外却传来红缨的轻斥声——
“没规矩,站在那边探头探脑干什么?”
云罗隔着门喊了句“什么事?”
就看见红缨眉眼冷峻地提着一个小丫头的衣领走了进来。
那是蘩娘的丫鬟。
云罗和芸娘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你鬼鬼祟祟地不留在自己小姐身边伺候,跑到这边来干嘛?”芸娘语气严厉。
她是正儿八经的许家小姐,自然可以对蘩娘的丫鬟发难。
云罗盯着那小丫鬟的脸孔,不放过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奴婢,奴婢……”结结巴巴的小丫鬟脸上闪过紧张之色,眼珠子一阵乱转,和她那个主子一个德行。
芸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红缨,给我掌嘴,主子问话,她一个奴婢吱吱唔唔,形迹可疑,肯定没什么好事。”
话音一落,小丫鬟就应声跪了下来。
红缨一个箭步上前,小丫鬟还没来得及闪躲,“噼啪”声已经响起。
“小……姐……”掌嘴间隙中混杂着惊喘地求饶声。
众人充耳未闻。
红缨畅快地闪了十下,芸娘才慢悠悠地说“住手”。
小丫鬟两侧脸颊高高肿起,红红的手指印无比清晰地叠在白皙的皮肤上,眼眶中泪水打转,点点泪花晶莹。
可怜兮兮。
云罗忍住恻隐之心,她可没忘记这位蘩娘小姐的贴身丫鬟刚刚探头探脑的行径。
是在偷听他们说话?
“说,你躲在旁边偷听主子说话,是谁的主意?”芸娘一下子已经给小丫鬟定了性。
偷听主子说话,那是可以发卖的。
小丫鬟瑟瑟发抖。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小丫鬟显然知道偷听主子说话的严重性,一边磕头一边试图辩解。
芸娘的脸色就冷了几分。
“红缨,把人交给姚妈妈,就说她……偷听主子谈话,不服管教。”芸娘的口气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似乎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般自在。
小丫鬟听着心里一颤。
心底的惧怕再也不受控制地冲上脑门。
她听那个在许府花园当差的老娘叮嘱过,主子要往死里处置下人时,语气就会平淡自在。
就像芸娘现在的样子。
她吓得“咚咚咚”地连嗑了几个响头。
“小姐,小姐,我说实话,我说实话。”小丫鬟眨巴着眼睛,眼泪落得更凶,“是我家小姐吩咐我过来,说,但凡两位小姐凑在一起说体己话,就让我在旁边听着,回去禀了她。以免……以免……”
小丫鬟顿住了,怯生生地抬头看了芸娘两眼。
芸娘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小丫鬟抖着身子如秋风落叶:“小姐说,以免有了好事,六太太又是只紧着自己女儿,想尽法子瞒她……”
说完,小丫鬟就软在了地上。
云罗错愕。
芸娘则是怒气丛生。
这个蘩娘,简直……
不可理喻。
自己阴私,还一天到晚以己度人,一副小人之心。
“哼!”芸娘冷哼不已,神情冷漠,“主子鬼鬼祟祟,带出来的丫头也是这样鬼鬼祟祟,怪不得老太太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话时眼角抬得高高的。
“红缨,把她交给姚妈妈,吩咐下去,满院子的下人都看着她被掌嘴。”芸娘扬着下颚,目光落到了红缨身上,很满意红缨应喏离去的利落。
不消一刻,小丫鬟哀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许府。
传到蘩娘耳朵里,一口银牙差点咬破嘴唇。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狠狠地握住了拳头。
时隔几日,蘩娘一扫初来苏州时的矜持和温和,满脸娇纵。
眉眼间更是带了几分嚣张跋扈。
谁给了她这样的底气?
至少从前,她在许太太和芸娘面前还是有些刻意奉承的。
如今,态度上一百八十度转变。
躺在床上装病的五太太拍着床架子提醒:“你小点声,杨爷不是让你忍个几天吗?”
自从杨泽派来的大夫过来传话之后,五太太瞬间觉得自己出头的日子就在眼前,斗志别提多旺盛了。
尤其是大夫恭维她不露声色、沉得住气之后,她就装深沉装上了瘾。
动不动就挑剔女儿情绪外露、表情直白……
一如此刻。
蘩娘恨不得当场就翻白眼。
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一吐为快的冲动,对着五太太小意温柔道:“是,母亲。”
五太太满意地点头。
“不知道芸娘他们在说些什么,躲在姓云的房里关着门说悄悄话。不会又有什么好事吧?萍儿那死丫头太蠢了,让她去打听点消息都不会,还被当场逮了,拖到外面被姚妈妈掌嘴,真是下面子。”蘩娘越说越气愤。
却没想到五太太老神在在地一笑:“指望萍儿那个丫头,我就知道不靠谱,幸好我早有准备。”
“真的?”蘩娘吃惊而又兴奋地搂住了五太太。
一口一个“母亲”,亲热无比。
五太太得意地冲她笑:“我让芷儿跟着萍儿,悄悄地躲在后头呢。”
说完,下巴抬地老高,一副骄傲的神情,满脸期待女儿的夸赞。
却没想到她话刚说完,蘩娘已经等不及高声喊芷儿进来。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崇拜,五太太微微有些失落。
本来想抱怨两句,可芷儿已经进了屋,她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带回来的消息。
芷儿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五太太和蘩娘两人听。
当蘩娘听到明日狄府要去苏府小定,一双眼睛立刻闪闪发光,当听见芸娘邀请云罗一起去,眼中就闪过了嫉妒之色,当听见芸娘想要为云罗撮合三品大员,人就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什么……好个许芸娘,合着有这样的好事都便宜给外人,云罗算是她哪门子的姐妹,有我这个亲姐妹在,她倒是不稀罕,外姓人倒是当成宝,简直就是忘恩负义……”蘩娘叉着腰,义愤填膺。
指责芸娘时随便什么难听的词都往上套。
五太太看到呈茶壶状的女儿,本来想开口说教,让其注意仪态,但是听到蘩娘的抱怨时早把那些丢到了脑后,气得一把拉下装病的抹额,恶狠狠地看向门外许太太房间的方向,胸口一起一伏,怒道——
“这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实际上惯会背后使刀子,呸,什么廉礼公,我看就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娼妇……大小两个娼妇……”难听的话一串串往外冒。
说完,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个被唤作芷儿的丫鬟不由垂了眸,惶恐不安地假装耳朵失聪。
“母亲,那明天怎么办?”骂完之后,蘩娘一脸期望地看着五太太,一副等她下决断的模样。
五太太就清了清嗓子,双手摸着额头,往床上一倒:“哎哟……我头晕啊……哎哟……我头昏啊……哎哟……快请大夫……”
两个眼睛冲着女儿替换地眨,恨不得眨到抽筋。
“病”情发作的五太太倒在床上直哼哼,芷儿就火速退了出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杨泽派来的大夫就出现在了五太太房间。
当姚妈妈把五太太又病发请大夫的消息回禀到许太太跟前,许太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拿起了自五太太和蘩娘来苏州之后才去请的佛珠,一粒一粒地在手心里盘。
“太太,奴婢要不要派人去看着些。”姚妈妈总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临安那边来信不是说了嘛,会在月底派人过来接他们两个,现在离月底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任她去折腾吧,只要不离开宅子,随便她怎么闹。”许太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充满着无力。
对于胡搅蛮缠的五太太,她很有种使不对力的感觉。
“可是,今天那边的丫鬟偷听小姐说话,被小姐当众罚了……”姚妈妈迟疑道,眼底浮动着淡淡的担忧。
“哦,我听说了……”
当着满院子的下人掌嘴,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瞒过许太太。
可她并没有发话。
也就是说她支持芸娘的决定。
“奴婢担心五太太会不会因此生事……”姚妈妈隐隐有一种不安的直觉,可是又不能在主子面前乱说。
五太太和蘩娘的秉性,实在是……
“她那半点亏都吃不得的脾气自然忍不下来,可是我今日不阻止芸娘,也是有原因的,”许太太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我的女儿,怎么也不能任她那种粗鄙的女儿糟蹋了去。偷听,亏她做得出来,也不嫌臊得慌。这次就任芸娘发作了,敲打敲打,省得他们得寸进尺,以后到婆母面前分说,我也站得住理字,我就不信,临安许家的家规就可以允许下人偷听主子说话,若是这样,以后许家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姚妈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原来太太已经准备好了他日在婆母面前如何应对,他日如何分辩今日之事,早就成竹在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