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大门,往里看,是一派威严。
深秋的午后,还是有些热的,云肖峰身上穿的是女儿新做的衣裳,站在太阳底下,居然感觉后背汗津津的,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其他……
没多久,来了一位书生模样的人物,年约二十三四岁,穿着斯文,手拿折扇,来到衙门口就停下了。
两人对看到了对方,同时一愣,而后都拱拱手表示见礼。
“新泽陆氏,陆远廷,先生贵姓?”男子比云肖峰年轻,倒也知礼,主动介绍自己。
“新安云氏,云肖峰!先生客气!”云肖峰一愣,而后迅速地偏过,没有受陆远廷的礼。
新泽是新安的邻县,新泽陆氏?云肖峰稍一思索,就想到了是何许人也。陆氏子弟书读得好,每一代都有人出仕,虽然官威不显,但在新泽也算是薄有名气。
沈莳之推荐的就是他吗?云肖峰眯了眯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陆氏家境殷实,他既然是举人出身,自有朝廷供奉,怎么需要到这边来做教书先生,图银子贴补而不是好生准备春闱?不像他,举人的俸禄是全部进了老太太手里……
云肖峰心头疑云顿起,女儿只是知道有人要跟他争这个位置,却没想到居然是这号人物,和陆远廷交谈了几句之后,云肖峰心底越发惴惴起来。
言之有物、斯文知礼,这样的人,肯定要比他合适,再加上新泽陆氏的名头,恐怕他此行……
云罗啊,云罗,爹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云肖峰仰头看了看天,回过头时,见有差役跑过来请他们两人进去,顾不上胡思乱想,云肖峰硬着头皮跟着差役入内,陆远廷则是侧身让他先行,等云肖峰走在前方后,再跟上!
入了衙内,一个往左,去找杨县丞,一个往右,去找沈县尉。
推门而入,云肖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宽阔的书桌,以及埋在书堆里的一个胖胖的人脸。
圆滚滚的脸上,脂白fen嫩,油光闪闪,两撇小胡子梳理地一丝不苟,不知是不是云肖峰的错觉,那双三角眼里的眸光竟然是绿闪闪的,对上一眼,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学生云肖峰拜见杨大人!”云肖峰腰弯的很低,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他是举人,虽然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落得如斯田地,但总也有举人的某些天生自觉在,比如现在,行起礼来,一丝不苟!
“嗯!”杨县丞慢条斯理地答复,并不起身相迎。
审视了一番云肖峰之后,杨县丞的脸上浮现出某些官场之人惯有的笑容,不咸不淡,不浓不烈,看着是笑,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你的事情,我已经跟大老爷说过了,大老爷开始还有些疑虑,幸得我在大老爷面前一力推荐,所以,才给你争到了这个机会!”说到此处,杨县丞微微一顿,而后往前一倾,“你要知道,沈大人那边也推荐了,这事,不好办……”
“都是大人抬举,学生感激不尽……”云肖峰很看不惯杨县丞的嘴脸,但是,想到家中女儿热切的脸,所有的意气瞬间化为脸上的一抹恭敬,他起身再次弯腰行礼。
杨县丞很满意云肖峰的谦卑,脸上开始多了些真实的笑。
“等会,大老爷亲自要见你们,你只管好好表现!”杨县丞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抿嘴唇,突然想起还没给云肖峰上茶,顿了顿,高声吩咐差役上茶。
看来第一关过了!云肖峰在听到上茶的那一刻,心稍稍安定。
云肖峰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差役就过来禀报说许知县请他们过去,杨县丞立刻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挥手示意云肖峰跟上。
在转角处,云肖峰碰到了陆远廷和……沈莳之!
沈莳之当即一愣,满脸的惊诧,云肖峰在心底一阵鄙夷,装得跟不知道他似的,他不是因为知道杨县丞推荐的是他,所以刻意使坏,再举荐了别人吗?瞧那个德行,真正是会做戏!
云肖峰甩了甩袖子,不情愿地弯腰行礼,嘴角却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扯了个大大的嘲讽,再抬头时,沈莳之已经恢复如常,和杨县丞相互见礼,而后并排前行,云肖峰和陆远廷很自然地跟在后面,一起往前走。
许知县年纪不大,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容清俊,气质儒雅,穿着官服,并不显得威严。
许知县有一子一女,长女今年十四,嫡子方才六岁,正是启蒙的好时候。
一个知县、一个县丞、一个县尉,两个举人,五个人坐在屋子里,稍稍有些拥挤,面对两位举人,而且是看上去都不错的举人,知县似乎有些踌躇。
“莳之,你看……”许知县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下意识地侧首看着坐在下首的沈莳之。
杨县丞眸中的嫉妒一闪而逝,云肖峰却是看得真切,不禁暗暗好笑。
要说,云肖峰能看到杨县丞的表情,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对沈莳之有膈应,视线一直不曾落在他身上,又不能看许知县,也不方便去看坐在他旁边的陆远廷,所以,图方便,就一直看着坐在他对面、许知县下首另一侧的杨县丞。
这下可好,让云肖峰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个表情!
沈莳之,你可要小心了!云肖峰当下心中可乐得不得了。
沈莳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回答许大人的话有气无力,许大人倒也没有介意,看了一眼沈莳之就开始拷问两位举人的学问。
几个问题议下来,云肖峰对这位陆远廷很是另眼相看,真不简单,年纪轻轻,抛出的论点甚有依据,并不生搬硬套书本上的内容,反倒是贴切民情、针砭时弊,很有见地。
当然,云肖峰自我感觉也很好,许大人问的又不是《诗经》、《大学》、《中庸》之类的问题,他到底年长,人生阅历摆在那,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的答案头头是道、条理分明,甚至隐隐含着大丈夫立世的准则,听得许大人也是捏着胡子不住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