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宝芝的确是一路追着郑双宜出来的。
郑双宜在前头走得快,她几乎一路小跑着,等远离了八角凉亭,才扬声叫人。
前面疾步匆匆的人明明听的一清二楚,却也不肯停下脚步来等一等。
沉宝芝无奈,只得提着裙摆跑起来,待的一阵风动, 总算是追了上去。
她喘着气,一手抓了郑双宜小臂:“你倒是等一等我,我特意追出来的,你一味的闷着头往前走,怎么听见了我叫你也不理我呢?倒叫我这一通好追。”
郑双宜忙就别开了脸。
甚至拿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用手背在眼皮下抹了两把。
沉宝芝神色一变,最先入眼就是郑双宜发红的眼眶,还有长睫上挂着的几滴晶莹泪珠。
她重重哼了一声:“欺人太甚!”
“算了吧。”
郑双宜拨开她的手,顺势就把自己那只手给抽了出来:“宜清殿下是天之骄女,官家掌珠,这普天之下,她想欺负谁不成呢?
更何况今儿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失言又失礼,实在是没规矩的很。
二殿下墨宝难求,那幅画实在是漂亮极了,我是个画痴,见了那样的好画,一时醉心,倒忘了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张口便同二殿下要,也不怪公主生气要说我两句。”
她吸了吸鼻尖,声儿嗡嗡的,还带着些许哽咽:“我躲出来, 也只是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丢脸,不好意思待在亭子里陪着你们说话,借故出来散散心, 喘口气,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倒巴巴的跟着追出来。”
郑双宜好似很快平复下来,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她递过去一只手,又拉起沉宝芝的手来:“叫公主看在眼里,只当你为我打抱不平,回头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你一笔,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可别看我掉了几滴眼泪就觉着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并不是那样的。”
她一面说,一面还要扬着唇角弧度做笑脸。
但此刻落在沉宝芝眼中,全然是苦笑,强撑着笑颜而已。
沉宝芝哼的抽出手来:“你倒处处肯让着她!分明就是她欺人太甚!
上一回在你家的宴上,也是她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算哪门子客?
她便是官家亲生的公主,走到哪里也要讲个道理!
你家三娘嗓门是大了点,可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一个字是无礼冒失冲撞她的?
我思来想去,竟想不出!
她甩了你家三娘一巴掌,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都说打人不打脸,她分明是一点体面也不给你们姐妹留。
到头来竟是你家三娘获罪受罚, 她成了无辜又委屈的,连你家从前那个宅子,也成了她的别院,简直是……”
“快别说了。”
郑双宜听不得这些。
沉宝芝越是在她面前提起,她心里就越是恨。
谁提都不成。
那根本就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可她面上又不显,只是一派的委屈模样:“旨意是官家和圣人降下来的,你说这些,岂不是怨怼官家圣人?仔细祸从口出,惹上麻烦,可不敢胡说。
至于三娘,她是冒失,年纪小,家里又娇纵着,惯坏了,来了盛京,仗着有姑母撑腰,她也不晓得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否则换了旁人,谁又敢那样同公主殿下说话?
这事儿确然是三娘的错,没什么好说的。”
沉宝芝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方才说错了话,倘或给外头人听了去,便是天大的一桩罪过。
好在郑双宜是最体贴也最善解人意的,非但拦下她不叫她再说,还揭过去不提了,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沉宝芝叹气:“你就是心太善了,叫人骑在你脖子上这样欺负。
便是赵曦月也算了,她金贵,咱们招惹不起,我小的时候还挨过她好多次打,官家圣人护着她,连我阿娘出面去讨说法,官家圣人也都一味敷衍了。
打那之后我也不愿意去招惹她。
你说得对,人家是天之骄女,高高在上,原不是咱们可比的。”
声音戛然而止后,沉宝芝眼底闪过阴鸷:“姜莞又是凭什么?她又算个什么东西?如今倒仗着赵曦月肯叫她一声姐姐,也敢冷眼看咱们的笑话!
若我是你,绝不肯给她好日子过的!”
郑双宜诶的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瞧阿莞不是那样的人,你也不要这样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士族贵女,谁又比谁更金贵了不成?
你替我抱不平,我心里念着你的好处,可阿莞也是好的,我也愿意同她亲近。
公主殿下对我或许是有些误会,横竖我们还要住上几个月,日子久了,自然会好起来的。”
“你就是没心眼!”
沉宝芝听她说这话,只恨她是个最没气性,脾气最软和好拿捏的,又不肯把人往坏处想,只以为天底下尽是真善美,一时恨铁不成钢,气的直跺脚。
如此还觉得不够,又拿指尖照着郑双宜肩头上狠狠一戳:“真要说起来,你跟赵曦月还沾着表亲呢,她该叫你一声表姐,论亲疏,不比姜莞更近些?
她生在宫城,长在盛京,你长年累月的住在荥阳郡,过去有什么交集不成?
既然没有,如今见了,谈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话呢?
上回她到你家宴上去,那是她才从陈郡省亲回京,头一遭见面,就摆明了是在针对为难你们姐妹,这里头能有什么误会?
你家三娘都被遣送回荥阳了,她还是不肯放过。
你要非说是误会,不妨直接去问她,倒把话说开了,也省的老这么揉搓人!
你不肯去说,便是你心里最有数。
八成是姜莞从中捣了鬼,还不知道仗着二殿下的缘故,在赵曦月面前倒腾了你们姐妹多少坏话,才叫赵曦月横竖看你们姐妹几个不顺眼!”
郑双宜童孔一震,低呼出声,满脸的难以置信:“宝芝,这话可不敢乱说,我们跟殿下没有交集,跟阿莞就更……”
“你傻啊?”沉宝芝又扯她,甚至打断她的话,“一则你们一来,把她从前的风头全都给抢走了。二则她跟三殿下退婚,丢了多大的脸,三殿下在你们家养大的,跟你们兄妹关系好,她为这个,还不记恨死你们兄妹吗?
你倒平白受这委屈!我都替你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