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夫妇是入了福宁殿觐见的。
郑皇后就陪坐在晋和帝身旁。
龙椅宝座的左手边上,另置一张规格要稍小些的四方宝座。
那从来都是郑皇后一人特权。
除了她,帝位旁无人敢落座。
成国公夫妇跪于殿下,叩首请罪。
郑皇后始终面色不善,连一个和善眼神也不肯给。
晋和帝为父,更是君,自不会似她那般。
他叫成国公起身, 似失望至极,摇头叹气:“你也是老臣了,这些年,总在道观里住着,朕早跟你说过,那就不是个事儿。
你家大郎少时何等聪慧的一个孩子,朕是看重他,才选他做三郎的伴读。
好好的一个孩子, 如今弄成这样。
还有你家二娘……”
晋和帝又长叹, 且叹气的声音明显加重不少:“高门贵女,就算她真是对二郎有意,你做阿耶的,难道豁不出去这张老脸,到朕跟前来求个赐婚吗?
就算朕不答应,那好歹也是正经八百过了明路的事,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他不骂也不恼,意料之中的龙颜震怒未曾有,却反倒让成国公夫妇更无颜面对。
成国公夫人此时是万万不敢再开口求情了。
她从未曾想过,这几十年做的那些丑事,国公爷全然知情。
国公爷说得清楚又明白。
年轻时候有情意,他是真的心悦于她,才对这样的事情也容忍下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等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结果没等到,反而等来了灭顶之灾。
国公爷早就死了心,如今只是一把年纪实在不想再丢这个脸, 把陈年旧事叫全天下百姓当谈资, 往后人人提起成国公府,无不是嗤笑谩骂。
那既是他的体面,也是她的。
结发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算是到头了。
今日她倘或再敢于御前放肆,没人能保住她。
国公爷也再不会劳心费神护着她了。
是以成国公夫人缄默不语,除了跪的端正,一个字也不敢说。
成国公是根本就没有站起身来的,听得晋和帝一席话,越发叩首,又磕头请罪:“是臣教导不善,养出这样的孩子,给官家和圣人添堵添麻烦,臣有罪。”
晋和帝还是摇头,却看向郑皇后。
成国公夫妇的态度是软和,但不代表郑皇后一定要接受。
郑皇后深吸口气:“成国公,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怪我说话难听,不给你们夫妇留体面了。”
成国公忙说不敢:“但听圣人教诲。”
“你家孩子,行事荒诞,实是辱没门楣。这些年你醉心道家之术,家中孩子全丢给国公夫人一人照顾,如今闯出祸来,却本该你夫妇二人共同分担,我这样说,你可认吗?”
“臣自是认的。”
郑皇后说那好,然后回望晋和帝,声色清冷,只叫官家:“我膝下只得三子,大郎年长,一贯不用我操心。三郎年幼,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唯有二郎,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最见不得他吃亏受罪,更见不得有人费尽心思来算计他。
国公夫妇既肯认,官家给二郎做个主吧。”
她说完朝殿下看,见成国公夫人正好偷偷抬眼瞧上来,立时想起来赵行说她先头还到昌平郡王府去缠着姜氏闹过一场的事。
郑皇后又咬牙:“还有沛国公府立在那儿呢!”
她话音咬重了,转而又问成国公:“薛小娘子与姜二郎之事,成国公你知道多少?”
成国公哑口无言。
郑皇后嗤笑:“你自己说,叫官家怎么给你家留体面,又怎么轻纵你家两个孩子?简直是可恶!
那薛小娘子那样的出身,姜二郎若不是真把她放在心尖上,无论如何不敢在郡王妃与顾枢密使面前回明有以她为妻的心思。
结果却被你家大郎给毁了一桩好姻缘——”
郑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成国公夫人已经打了个冷颤。
成国公低垂着脑袋,眸中暗沉不见光亮。
他明白。
进宫之前就知晓此事不可能善了的。
无论是在他家与沛国公府之间,还是因有二殿下摆在那里,这件事从头到尾,在官家圣人面前,韩家就讨不着半分好处。
如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官家不愿太苛刻,说到底他家与先前的柳国公府不同。
柳家是包庇,甚至伙同柳明华一道犯下滔天罪行。
他家还尚且能够往外抽一抽……若是一味求情,反要坏事。
连圣人都要站出来做这个恶人了,他自然得知情知趣些。
成国公一咬牙,心中有了定论,把心一横,再磕头一回,然后挺直腰杆,抬头回话:“臣自知不中用,既不能为君分忧,更不能为天下出力,如今两个孩子不成体统,各自做出这般丑事,臣有罪,自请官家将成国公府爵位收回,举家迁出盛京,此后韩氏三代,概不为官!”
成国公夫人大吃一惊,猛地扭脸看他。
而他只是跪在那里,神色未曾一变:“臣知道大郎与二郎罪业滔天,可二娘到底是个女孩儿,臣还是想求官家与圣人看在臣自请重罚的份上,许臣带她一道离京,稍稍顾全她的声誉。
离开京城后,臣会把她送去韩氏家庙,从此青灯古佛常伴,让她带发修行,以赎己罪。
若官家还肯给臣几分体面,能留大郎一条性命,臣自是感恩戴德,永生不敢忘官家大恩。
但臣也不敢为大郎求情,按《大邺律》,他当斩……”
原就上了年纪的人,一时间更苍老十数岁。
夺爵之后赶出京去,三代族人不为官,这的确已经是极重的责罚。
晋和帝深吸口气,又看一眼郑皇后面色,眯了眯眼:“你们夫妇回去吧,这两件事,皆要等到开朝复印,再有定夺。至于你所言,朕心中有数了。”
却没说准或不准。
成国公心里没数,实在没有那个底气,可是他更不敢御前问君。
于是只得撑着膝盖缓缓起身,又拉了成国公夫人一把,夫妇二人躬身做礼,再不多发一言,恭恭敬敬的退出了福宁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