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0期待黄蜂回应,但黄蜂没有说话。
黄蜂的脸色完全扭曲。
她的嘴里发出痴痴笑声,眼睛眯成一团。先前被海浪淹没,又在尘土上打滚爬行,如今她脸上沾满泥土和草叶,砂砾黏在黄蜂脸颊边缘,像一道道没法修复的疤痕。
她疯了。
A40发现她什么都听不懂。
长期受疾病与试验疗法的摧残,她很瘦,脸色也离奇地差。来之前她满脸满身都被涂满黑火咒文,以至现在半点人形也无。
像某种未开化的原生动物。
A40只能笨拙地移动自己冰冷的钢铁手臂,触碰黄蜂那同样冰凉无温度的躯体。
“黄蜂。我会带你出去的。带你去没人能伤害你的地方……”A40小声说,努力尝试让她清醒一点。
它轻轻触碰黄蜂的脸颊,黄蜂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口水从嘴角滴出。
亲眼目睹A40被乱枪打死之后,黄蜂就一直这样,酷烈的现实压垮心灵,留下的只有往日心灵碎片卷积而成的疯狂幻影。
A40知道从此之后黄蜂都会是个疯子。
天啊,她是因为看到自己被乱枪打死,所以才彻底发疯了!A40真的好难受。
它加倍地绝望。如果自己是个人多好?
如果自己是个人,现在它就会哭,如果自己是个人,它就能够伸出手把黄蜂抱进怀中,如果自己是个人,它就会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痛苦和悲哀。
而今所有痛苦、沮丧和绝望,现在都被降解、简单化,变成了二进制代码表达出的机器语言。
“我不会放弃你的。”A40将不断胡言乱语的黄蜂抱起,尽可能快地走向防空基地深处。
时间不多。黑火革新的人驱散海裔之后,很快就会来抓黄蜂,尤其是那2名黑焰魔女,以及那40个冷酷强大的士兵,今天才刚刚在众目睽睽下转化成了无形禁卫军。分析到这,A40的运算模块得出结论,否定了所有试图对抗的策略。
援军也很难有。
黑暗之岛位于赤道附近,距北部列岛6000公里。女皇级的瞬移魔力才可能移动这么远过来。
这里是黑火革新势力范围核心中的核心,A40靠扮演枪兵机器人才被运输船送上岸,这是唯一可资利用的漏洞。就是这么个漏洞,为了顺利瞒过黑火的后勤人员,A40也耗尽了它的时间和资源,没有余力做别的准备。
唯一能长途海运不被发现的克拉勒斯二世,如今也被黑焰魔女彻底击溃,根本指望不上。
能给A40发挥的空间真的太小、太小……
A40记得那两个岛上的魔女在破解的情报里被标记为3号和4号,说明还有其他的。
只剩下它自己,和精神崩溃的黄蜂待在一起。
啊啊——黄蜂。A40的芯片程序里冒出破碎而悲哀的语句。为什么黄蜂还要吃这么多苦头呢?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守护黄蜂?
A40抱着黄蜂穿过黑暗走廊,防空洞内其他自动炮台和枪兵机器人都没有反应,它们不会对友军射击。
防空隧道像蛛网一样连接着岛屿各处的小型基地、军械库和控制中心,A40抱着黄蜂往基地下层的边缘区域走,很快就来到水声潺潺的地下船坞处。
一艘潜水舰被机械臂悬挂在船坞顶部,悬挂臂非常有力,将它紧紧焊接在了顶端。
A40现在所寄托的这具枪兵在火力上还算可观,但动作很不精密,战斗之外的所有功能全被砍掉,甚至不能灵活地搬运黄蜂,只能靠一对钳子般坚固的手臂将她卡住。
黄蜂一边傻笑,一边挣扎,身体用力往前倾,好像一只虾试图从钢快子里逃出去那样。
A40好怕伤到她,又怕黄蜂跳进水里淹死,更怕脚步声从身后的走廊中传来,恶战之后,自己覆灭,黄蜂受火。
好在由于之前克拉勒斯二世制造的海啸规模足够大,目前到处都在淹水,许多甬道积水严重,整座岛屿的要塞与基础设施受创深重。
A40还有最后大概5~8分钟时间可供行动。
5~8分钟……
A40想要先把固定在顶部的那艘潜水舰放下来,它两手钳着黄蜂,从背后升起肩炮,将1枚50毫米榴弹发射出去。
砰!
刺耳的爆炸之后,合金制作的固定架纹丝不动,只在外面出现一点凹痕。
巨大的声音隆隆传开,A40怀疑四面八方的人都能听到了,并且会迅速前往这座船坞。
A40知道连榴弹都打不爆的话,靠机枪更不行了。
黄蜂听到爆炸声,更是不停挣扎,甚至用牙去咬A40的铁臂,很快就咬得满嘴是血,A40不忍心,顺势将两臂松开,发疯的黄蜂跳下来,落到船坞的岸边。
四周被完全封闭,通往海底的闸门并未升起,周围都是漆黑的金属材料,像个积水的监狱。
它跪在地上,看黄蜂摇摇晃晃地在船坞内走动,她身上有好多伤口,随着她的移动,身上那些涂抹的黑色文字也不断蠕动,好似它们有各自的生命一般。
在外面,枪兵已经步步靠近,开始回收黄蜂,当它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A40退无可退。
A40触发老板给他留下的数据包,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使用。
因为一旦对外界发讯,它的位置也就会瞬间暴露,自己并非普通枪兵的事情也完全揭晓。
果不其然,A40刚开始发讯几秒钟,它就从枪兵序列中被剔除,所有友方阵营标记全被清空。
接下来就要与那些云集而来的枪兵们决一死战了。
相应的,这数据包也成功地发到了最近的尼斯托公司单元,A40不知道谁会收到这些信息并出手相助。
“黄蜂……”A40看向黄蜂,她现在枯坐在船坞边上,两只脚浸泡在水中,鞋子已经不见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漆黑的水面上,仿佛在回忆着过去的一切。
黄蜂生下来就意味着不幸吗?A40分析着,如果押上自己的全部,能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A40的筹码不高,纯粹是个不明事理、不知所谓、弱小的家伙,但如果是为了黄蜂的幸福,A40可不会善罢甘休!
“已侦测到叛乱单位,武装授权许可通过。”
“请无关人等迅速离开,黑火革新正在肃清现场。”
“全弹装填,准备消灭叛乱单位。”至少10台枪兵已经穿过走廊和阶梯。
在应急灯的照耀下,它们的装甲忽明忽暗。
A40端稳两臂机枪,它还有5发榴弹和400发10毫米口径子弹。
最痛苦的是,它现在用的是这么个窘迫的枪兵机体,而非先进的A类合成人。
枪兵是黑火革新批量生产的泛用机器人,性能说不上有多优越,生产成本被压低到极点,A40能检测到自己这具身体上有多少偷工减料的痕迹。
不指望化腐朽为神奇,A40的战斗模块里满载武学技巧,可这具简陋的机体根本无法发挥武学的十分之一,它连用来握刀的手指都没有,枪兵的双臂是固定式的,很不灵活。
狭窄的金属通道内,当巨大的敌人出现在摄像头中时,A40迅速开始射击,对方也开始勐烈开枪,双方的火力朝彼此倾泻,一开始还可说是互不相让,当第二台枪兵出现,天平就毫无悬念地倾斜向了敌人一方。
更密集的子弹轰击在A40的合金装甲上,迅速打出一连串凹坑,闪亮的火花不断照亮整个黑暗的封闭式船坞。
黄蜂被枪声震得哆嗦了一下,她好像一直无法摆脱自己那支离破碎的世界,跟一只格格不入的异类一样在干岸上爬行,仿佛回到童年时光,因为害怕枪声,她蜷缩在潮湿的维修埠上,极其平静。
这份平静,全靠A40在前面用那机甲身体吸收火力方能维持,当黄蜂伸出手指在黑色的金属堤坝上画圈时,A40的脚边也堆满弹壳,呼啸的子弹不断撕碎它的表层钢铁。
——“我喜欢你啊,黄蜂,我喜欢你。”A40在心里狂喊,但是它没有用语音模块播放出来,一方面,黄蜂已经疯了,听不明白;另一方面,它不想让眼前这几台毫无心智的机器人听到自己对黄蜂的告白。
A40知道自己是隔绝黄蜂与不幸命运的最后屏障,只要她还在它身后待一刻,A40都会笔直站立,承受所有。
毕竟它别无所求。
黄蜂低头看着自己沾湿手指画出的圆圈,对周围的所有都一无所知。
A40的通信模块闪了一下,尼斯托公司的信标接了进来。
“我们来了。”
当前方6台枪兵全部加入战场,并且对A40疯狂射击、试图将它击退之际。
转瞬间,空气一闪,两名身披全套魔女盔甲的遮面魔女加入战斗。
101与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