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宁元年九月甲辰日,升王临奠先帝,伏哭尽哀,应群臣所奏,谥曰睿武昭愍孝皇帝,庙号敬宗。
次日,升王即皇帝位,御仁政殿视朝,旋以尚书右丞相徒单镒为左丞相、都元帅、兼平章政事,广阳郡王,谕曰:“朕即大位,宰臣凡有所见,直言勿隐。”
壬子日,改元贞右,大赦,恩赉中外臣民有差。闰月戊辰日,复旧名珣,诏所司,告天地庙社。前所更名二字,自今不须回避,并遣使使宋。
这一系列的操作,郭宁全没参与。
或许这头恶虎尽快离开中都,能让皇帝都放心些吧。而即便是徒单镒,近来也很少提起郭宁,反倒是常常催促有司,尽快备齐该部所需兵器、甲胃、辎重等物,督促尽快赴任。
兵部在中都的武库,此前先遭胡沙虎所部洗劫了一番,武库署令、直长皆死。随即武库又被郭宁所部占据,倒是没杀人,却细细挑拣合用的武备,运出去许多。如此一来,这账本是无论如何做不齐了,非要去纠结,只怕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
好在继任为武库署令的,乃是徒单丞相的族人,原符宝郎徒单福寿。徒单福寿上任当天,就回禀兵部说,武库的账本被胡沙虎所部贼徒烧毁了,于是众人无不口沫横飞痛骂反贼,皆大欢喜。
待徒单福寿调出了足够数量的物资,充入郭宁军中,郭宁所部也旋即启程。就在九月头上,所部便从闸河大营转驻通州,十日后又到了直沽。
朝堂中许多势力都知道,这郭宁所部,乃是徒单丞相暗中培植的强大武力,不止在此前的政变过程中,发挥出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更是徒单丞相压倒群伦,掌控朝局的倚仗。
而新君一旦即位,徒单丞相便遣出了麾下强兵稳定地方,等于将中都城的军事优势拱手交还给了皇帝,可谓是一腔忠诚天日可表、至公至大了。
于是不少朝臣又上表赞颂,翰林学士赵秉文更是拿出了君臣鱼水的比方。
皇帝遂授徒单镒中都路迭鲁勐安,以示嘉勉。
当然也有不晓事的,上书陈说郭宁果然勇勐,其部兵马应当留在中都抵御蒙古军。这等奏章皆如石沉大海,再无下文。
旋即,皇帝又以术虎高琪所荐尚书工部员外郎李英、拱卫直指挥使张柔两人充宣差都提控,使于中都路募兵。旬月间,募得精锐万人,皆调入拱卫直、威捷军两部,充实大兴府城防。
这段时间里,郭宁在直沽寨稍作停留,每天都奔波在海陆两头,很是忙碌。
在陆上,他要巡视各部将士,督促各指挥使整编有功将士的花名册,上报郭宁,论功予以厚赏,还要抚恤伤者,哭拜亡者,走访随军的将士家卷。
尤其对战死将士的家卷,郭宁不嫌劳苦,一一走访到了。结果,自家的傔从队伍又扩张了百余人,其中还有几个三四岁的孩子,老小营里也真的多了一批老小。
身边多了一群孩子,还须教授规矩,一时间,郭宁手忙脚乱。此后数日只得托请吕函随行,带着侍女们照顾这些小娃儿。
郭宁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节度使。大金国的官职在他心里并没什么地位,但羡慕嫉妒的人总是有的。何况中都城里那场政变,官员们大都讳莫如深,所以外界,尤其是宝坻县里的土着,颇有人不知郭宁的厉害。
见此情形,他们带着嘲笑意味,称郭宁所部是娃娃带的娃娃营。
这说法让李霆很是恼怒,闻听后立即抓了几个人,打算痛打一顿以示惩戒。郭宁赶紧与移剌楚材、杜时升等重申军律,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得扰民。
陆上的事情好解决,反而海上的事情更耗精力些。
这一摊主要是靖安民和汪世显协助着,一起整顿船队。
汪世显从夔王和霍王手里接收的海贸船队和船工,以宝坻县的纲户庄为基地,贴着宝坻盐场的南侧边缘。庄子向南不远,有河道直通迎乐堌海口。
驻在这里的船队,大体是以此为基地,承担往来山东、辽东两地的任务,有时漕辽东粟赈山东,有时漕粟山东赈辽东。
这几年来,大金境内天灾频仍,跨海调拨粮米赈灾的任务非常繁重。但朝廷始终没有专设负责两地粮米调拨的官署,而听凭两地官员高其价直招募海商船队来完成。
按照通行的口径,此举比专门建造海船队以通漕运的做法在成本上大为降低,而且海商惯于海运、熟悉海况,能够更安全、快捷地调度粮食,可谓是利国利民利商的三赢之举。
实际上是否利国利民,郭宁并不晓得,但夔王和霍王由此财源滚滚,在中都城里经营起了极大的势力。苗道润和张柔两人带兵突袭王府,捞了前所未见的好处,以至于他们都派了亲信面见郭宁,携来珍玩金珠,特意致谢。
问题是,贵人们固然吃得满嘴流油,船夫水手过得困苦不堪,冻饿而死乃是常事。
郭宁一方面对船队重新整理,分门别类,一方面对船队的首领人物逐一接触,谈话。有的赏赐,有的贬职,难免还挑出几个格外作死的,杀了以平民愤。对熟识操船诀窍的船工水手,他也抽了时间专门巡视看顾,从中拔擢适当人选,作为新的首领。
另外,比照旧日的钱米供给,承诺了更高的待遇,船工水手里的小头目以上,每月还有额外的奖赏。
中都城里给付到郭宁所部的物资里,粮秣其实是最紧张的。
根据军报上说,是因为前阵子涿州完全丢了,所以蒙古军的前哨真正逼到了大兴府境内。
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亡入城池,一支支紧急建立的军队也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食极多,偏偏漕粮又完全断绝,于是市面上的粮价一天天飞涨。
户部尚书胥鼎行大兴府事,已经为此焦头烂额。他调派大批人手在城里挨家挨户地括粟,每日都出人命祸事,闹得他为千夫所指。
另外,朝中也开始有人不断提出,不妨比照明昌、泰和年间旧例,准许纳粟补官并卖度牒、师号、寺观额度。
在这时候,能够保障将士们的吃喝还有余裕,实在很不容易。但做到了,也就能稳定住急剧扩大的队伍,保障军心的稳定。
到九月末,郭宁把自家的本营摆到了船上,而各部将士也开始与船队协同,逐步掌握航运时的诸多要领。
贞右元年有闰九月。闰九月头上某一日夜里,郭宁站在起伏的船头,眺望岸边。
将士们大都随着船队歇息,空下来的军营暗沉一片。而稍南方隔着河口的直沽寨方向,因为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到了晚上,野地里到处都是篝火。偶尔有骂声或哀哀的哭声,混杂在潮水声中传来。
郭宁很清楚流民的情形。
这几日里,在宝坻县的码头附近,一直有女人偷偷混入军营。
她们陪着士卒过夜,只求一些粮食,好带回去给丈夫和孩子吃。郭宁禁止不得,只能让值夜的将士高抬贵手,莫要闹出人命。
而前日里郭宁去往直沽寨的时候,有个落魄书生带着老婆孩子,恳请郭宁收留。郭宁正身边缺少可用的读书人,于是给了他几张面饼,答应回程时带上他们。
可回程时却发现,被饥饿冲昏头脑的乱民抢夺面饼,把书生一家人都杀了。
乱世中,人命真如草芥。
何况即将在这乱世中纵横的弄潮儿,乃是异族。他们与此前崛起的异族同样凶暴,而野蛮程度远远过之。
“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这样吧。咱们明天启程!”郭宁沉声道。
船舱里,移剌楚材正在油灯下奋笔疾书。他点了点头:“遵命。”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