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刹海回到家，小平已经快睡了。钟辛赶上最后陪孩子入睡的时间，倒是略减了些心里的愧疚。工作上，钟辛已经算是极少应酬得了，但总有偶尔这样的饭局免不了。

虽然如此，做母亲的，只要没把所有时间都留给孩子，都难免有些自责。钟辛抱着平儿好好哄了一阵，故事讲了几本才终于歇息下来。

她把孩子收拾停当，才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房产中介的未接电话和留言：“姐，今天看房。哥不让看，他怎么说不卖了呀？”

钟辛一惊，没想到吴晨诚果然走了这步棋，虽然她已经对吴晨诚的不配合有所准备，但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难过。

钟辛知道，交涉卖房，免不了又是和吴晨诚的一场恶战，想想她都觉得头皮发麻。

钟辛走到书房，吴晨诚正等着她。

“今天中介带人来看房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不卖了？”

“不为什么，这房子我不想卖了。”

“不卖怎么行？学区房的首付都已经付了，就等着卖房的钱付尾款呢。你这样我会违约的。”

吴晨诚冷漠地说：“违约也是你的事儿。”

他不傻，钟辛一套房变两套房，无非就是想分家。

钟辛苦笑：“你知不知道，小平已经三岁了。现在好的学校都要求落户3年。再这样耽误下去。即便以后买得起学区房，也没有用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吴晨诚气鼓鼓地回答。

“你可以跟我赌气，但是你不能拿孩子的前途来跟我赌气。现在这房子不及时买，孩子的户口落不下，到时候上不了好的小学，你不觉得当爹的愧对儿子吗？”

“吴家的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样？”

钟辛看吴晨诚无赖的样子，知道这几天自己没理他，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和自己吵架的。

钟辛别过头去，看着书架，轻轻地说：“吴家的儿子？可惜你在离婚协议书上，一笔都没提他是你们吴家的儿子？”

吴晨诚被戳到痛处，说不出话来。

钟辛平静地说：“房子你要现在实在不想卖，也无所谓。尾款我已经筹到了。我会去起诉离婚的。到时候让法院来分割房产吧。”

吴晨诚没想到钟辛会提到起诉，他本来想闹一闹的心，倒是有点懵了。

妻子一向比他聪明笃定，此刻吴晨诚开始模糊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想要和钟辛离婚，还是想要挽回她？

钟辛看着吴晨诚蠢蠢的模样，悲从中来，他是小平的父亲，也是自己十年的丈夫，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也许他的行为不过是想挽回自己，但是在他做了这么多蠢事之后，钟辛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接受他了。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位温润如玉的人。

“你爸不会准你离婚的。”吴晨诚喃喃地说。

“吴晨诚，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谁能做我的主？”钟辛苦涩地说，她忽然觉得成年真是太好了，老也并不可怕。至少此刻，一把年纪这几个字说出来，就沉甸甸的，隐然有分量。

吴晨诚震惊地看着她。

“我爸我妈现在是站在你这边，可是当他们知道你连孩子上学这样的事情都要出手阻挠，你觉得他们还会觉得你一点都没错吗？

他们可能会牺牲我，但不会牺牲孩子。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小平的外公外婆，真到咱们对簿公堂的那一步，你觉得他们会站在哪一方？”

吴晨诚想了想，钟辛的话居然句句在理，钟家父母对小平的教育是一向看重的，他不免有些气恼。钟辛策划买学区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他猛地站起身来，往钟辛跟前走了几步，台灯隐在他身后，光从后背打过来，钟辛小小的身子都淹没在他巨大的阴影中。

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仿佛又要重演，钟辛汗毛倒竖，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吴晨诚没有料到钟辛反应这么大，黑夜中，她的声音尖锐突兀，吴晨诚倒是愣了一愣。

钟辛盯着吴晨诚，两眼仿佛要冒出火来。她把整个后背都绷得紧紧的，象一把上满了弦的弓。

她咬着牙狠狠地说：“吴晨诚，你别以为我不会叫。我不怕吵醒老人孩子。今天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我要让你家暴留案底。”

钟辛一副不惜鱼死网破的样子，让吴晨诚有些始料不及。那天晚上，她在黑夜中虽然极力挣扎，但到底是连哭声都咽下去的。今天的钟辛仿佛变了一个人。

晦暗的灯影中，俩人对峙了一会儿，吴晨诚还是有点被吓到了。他心中那点刚刚冒出头的动粗的念头被钟辛的强悍，硬生生地吓了回去。

钟辛极力控制着自己，拳头握得紧紧地，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但她脸上没有一丝怯意，眼睛在暗处炯炯有光。

她知道自己的话很没有逻辑。在中国，家暴留案底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但现在她的气势不能输，否则今晚可能又会万劫不复。

吴晨诚盯着愤怒得像个小火人的钟辛，忽然泄了气。他脸色灰败，跌坐在书桌前，刚刚还恼羞成怒，现在又垂头丧气。钟辛只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钟辛纠结起全身的力气，恨恨地说：“我告诉你，我什么都豁得出去。别指望我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吴晨诚知道她说的是对的，看着她，他无可奈何。

钟辛快速地回到了孩子身边。还好刚才并没有吵醒他。黑暗中，钟辛坐在床边，止不住地颤抖，她抱着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她没有筹到所有的尾款，也没有把握能够从吴晨诚身边全身而退。今天他要是真冲上来，她根本无法抵挡，她浑身的累累伤痕已经证明了一切。

今天她虽然吓退了他。但以后还不定会是怎样。曾经的恩爱夫妻，如今变成了恐怖的存在，钟辛只觉得一阵阵悲凉。

她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向晓敏的微信发来了：“辛，你还差多少钱？我刚找到一个认识的人，手头有闲钱。我问了，他说是一百万以内一周之内都可以借给你。要再多，他也还可以筹。就是你得多等两周。”

钟辛惊喜得顾不得擦眼泪：“太好了，这就足够了。我正发愁呢。”

“嗯。我就知道你着急。是不是吴晨诚不同意卖房子，要拿你一道？”

“嗯。”钟辛又委屈又害怕。

“你真没猜错这个小人。”晓敏心疼地说。

钟辛略定了定神：“没事，刚和他吵了一架，我觉得差不多能卖了。但是也不好说，反正钱先到位了，心里才踏实。”

“可不是这个理儿。”

钟辛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含着泪花地笑了。

在这个寒沁沁的夜晚，向晓敏的有力支援，成了钟辛最大的温暖。短期内，在同一屋檐下，钟辛还要面对着无法回避吴晨诚的每一天，钟辛能够想象得出，吴晨诚一定还有别的招数，自己的日子会有多艰难。

朋友们的支撑将会是她的力量源泉，她并不想把严岩也拉进漩涡。

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停靠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的苦艾香气的身影，钟辛闭上眼睛，缓缓地睡着了。

此刻同样躺在床上的严岩却不这么想，他盯着手机里钟辛的头像，心中无限惆怅。

严岩只在白天工作的时候给钟辛发一两条信息。因为知道彼此都忙，也没有太多时间闲聊。晚上，终于可以休息了，严岩却克制着自己不去打扰钟辛。

他担心如果他俩的信息让她家人看见，恐怕会对她不利。

那天钟辛手腕上的青痕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每个夜晚，她在遭受着什么？他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她是别人的妻子，是弱质女流，严岩恨不得把她从那个伤害她的魔鬼身边带走，可是她还是个母亲，她要留在孩子身边，对此，他无能为力。

他盯着屏幕上，钟辛白天和他相互吐槽的那些俏皮话，只觉得有野兽在啃噬着自己的心。

钟辛敏感又要强，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接近她，帮助她。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能不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