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忙着改组招聘,林薇薇忙着准备内部面试,钟辛一边忙着开发新项目一边忙着准备钱款,完成换房计划。所有的人都充实极了,除了寂寞的向晓敏。
朋友们没有忘了她,原先的饭团群废弃之后,晓敏和董晴、钟辛三位中年妇女也新组了一个小群。群名叫做《包租婆》。
她们不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人到中年,也都有家有业。不再希翼爱情,也不喝岁月静好的鸡汤,只希望能够有包租婆的殷实富足,和面对人生的粗粝果敢。
董晴往群里转了一个水果福利。
“冲哥发的,免费领新鲜芒果。我给你们都订了。”
“他真是个奇才。”晓敏在公司的时候也是羊毛党之一,李冲在薅羊毛界威名赫赫。
“晓敏,你的事儿去咨询了吗?”
“去问了,说是北京市现在有一个40/50的特殊政策,社保医保都只缴两三百块钱就够了,一直到退休。”
“看看,看看,我说了要去问吧。自己的事儿自己要上心。”
“嗯。”
“赞!”钟辛出来发了一个大拇指。
“钟辛,你的事儿怎样了?”
“需要向你们借点钱,我按10%利率给利息,开借条,就是周转一下。
学区房房主说要全款四百万,好说歹说才准我一个月凑齐。我手头哪有这么多,先给一半,月底再给一半。这已经是对我额外开恩了。
“其实等你现在房子卖了就没问题。”
“关键是没这么快。”
“你手头有多少?”
“首付还差80。”
“我去看看我有多少能挪动。大部分都在理财里面。”
“嗯,先谢谢了。”
“也是,你那天说方案,我就觉得不靠谱,学区房肯定不能等。”晓敏说。
钟辛的方案能唬住吴晨诚,向晓敏和董晴却是一下子能听出破绽。她们都是掌家财的女人,世情通达,比吴晨诚那样不管事的男人要敏感得多。
“是的,是的,今天中介来催了。我还是没经验。还想着贷款。人家根本不给你贷款。
你们先看看还能帮我凑多少。亲戚朋友我还没去问。不想惊动太多人。月底那笔钱,要是这边房子没卖掉,我可能还要找你们帮个大忙。”
“没问题。”董晴和晓敏都答得爽脆。
不管钟辛离不离婚,晓敏和董晴都愿意帮忙钟辛这个忙,毕竟买学区房是一步不错的棋。
同一家公司,钟辛的还款能力她们也清楚。十几年的朋友了,也足够信任,对掌握家庭财政的她们而言,这点钱挪动倒也不难。
钟辛发了个感激的表情。
晓敏看着群里的钟辛,心底有些羡慕。钟辛借钱不难,除了因为好友这层关系,还因为大家都清楚她的还款能力。
晓敏不穷,她也不缺钱,但没有那每个月两万多块的工资,她还是觉得自己心底没底了。
王进勇不露面,每个月打过来家用。向晓敏觉得自己倒像是被包养的小三。也许连小三都谈不上,她只是被包养的保姆。每天除了给骏骏忙活两顿饭和辅导作业以外,晓敏觉得自己闲得快长了霉。
母亲每天都要出去和老姐妹聊聊天,一早一晚雷打不动。晓敏却找不到朋友。她不能再允许自己这样下去了。
第二天,向晓敏去了街道办事处。
上次说的办手续的证件,晓敏都带齐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坐在她对面挑挑拣拣了半天。
“阿姨,您这个还差离职证明,复印件不行,这个要原件。”
晓敏一惊,这工作人员不过20来岁,薇薇那样的年纪,却叫着自己阿姨。
以往在公司,薇薇和其他女同事都只叫她敏姐。没想到出了公司,自己就成了阿姨。
“你们上次就说了这些。我绝对都是按照要求带的。”晓敏办事向来靠谱,上次工作人员说的证件类型,包括是要原件还是复印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姨,您可能记错了。这个真的是需要原件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训练的,语气客客气气,眼神却分明说着,肯定是阿姨您记错了,这种情况我们遇到的多了。
年纪大的人和年轻的工作人员比记忆。谁对谁错还用分辨吗?
晓敏愣住了。
45岁,在中国社会,几乎已经默认是一位女人死去的年纪了。她们从此成了令人厌憎的中性生物——大妈,代表着焦躁、琐碎,旁若无人的自大与卑微。
晓敏正想发作,但是触到小姑娘防范自己的眼神,象是防范着一头随时要暴动的母怪兽。晓敏突然泄了气。
旁边一位年纪稍大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这是位老大姐,显然经验丰富。
“大姐,你这个下次再来补也行。咱今天先登记上。反正听课的时候你也要来的。”
“听课?”
“对,政府给咱们社区下岗人员提供免费的再就业课程。您看看。都是帮助您再就业的。您选个合适您的课程和时间。”
晓敏吃了一惊,没想到现在社区工作已经做到这样贴心的地步了。
工作人员推了一张塑封表格过来,上面列着课程,还有油笔写的时间,看来课程都是固定的,只是日期不定,所以油笔写在塑封上方便擦写。
晓敏看了看,都是些手工编织、家庭保洁、电脑打字、面点制作之类的课程。晓敏没觉得这些课程和自己的就业有什么关系。
她心底苦笑,一抬头,大姐正殷切地看着她,等着她勾选课程。
“这是一定要上吗?”
“对,一定要上。要不然就办不下那个40/50的手续。这是市政府给咱们这类人员的特殊帮扶政策。您上不上这个课,也是我们工作人员的一项考核内容呢。”
晓敏本想说我不上,但一听说是大姐的考核内容,又觉得有点骑虎难下。
“您选选吧。我们这些课反响都不错。”工作人员诚挚地推荐着:“尤其是这个电脑课,效果特别好。”
晓敏看了看课程简介,大约是讲讲怎么使用windows。做为常年在Unix和Linux平台工作的测试工程师,只怕晓敏给他们老师讲课都绰绰有余了。
晓敏喘了喘,拼命告诫自己沉住气,她用手指点了点面点制作这一栏。
“我学这个吧。”
她是不指望靠这课再就业了,但起码学了还能给骏骏做做面食,算是实用点。
大姐满面阳光:“好。正好这个课后天就开课。为期三天,您后天一早就过来吧。顺便把原件带过来。今天也不算您白跑一趟。”
这态度也是无可挑剔了。
晓敏点点头,一起身,只觉得胸闷气短。
回到家,骏骏拿回了学校的期末测查卷。老师们赶在期末,集中把历年的真题发下来给孩子做。四年级已经有全区统考,全区排名了。学校和家长都相当重视。
骏骏带回来的是最后一次模考。成绩虽然不理想,但也不算差,97分。
晓敏看着卷子,忽然爆发:
“这个字,这个字昨天才让你写了10遍。你怎么还能错?”她用手指戳着卷子上一个鲜艳的小红叉。
“你说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心思都到哪儿去了!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你还能不能行!能不能行!你是要气死你妈吗?”
卷子脆弱的纸张破了一个洞,骏骏板着呆滞的小脸看着妈妈,哇的一声哭开了。
“妈妈,对不起。”
孩子抽抽噎噎地说。
晓敏忽然愣住,她只觉得一阵悲凉从头到脚将自己浇了个透。她抱住儿子,泪如雨下。
“骏骏,对不起。原谅妈妈,妈妈刚才没控制住情绪。”
骏骏用小手环抱着妈妈,脸上是凌乱的泪水,鼻子红红地。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