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说出无谓之争四个字的时候，钟辛有些震动。在她程序员的思维中，真相总是最有力的。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了证据，证明了向晓敏的专业性。并且合理推断Alex做了不光彩的事情，印证了她一开始的直觉。

这些都有关是非对错，是很有价值的。董晴却轻轻一句话就抹杀了。钟辛怎能不吃惊。

会议室外有人一闪而过。北京研发中心所有的会议室面向办公区的一面都是毛玻璃，里面外面的人都能看得影影影绰绰。

董晴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好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

董晴拉着钟辛到了园区中心的咖啡厅。咖啡厅是一个风帆型的玻璃建筑，顶上全是玻璃，阳光透亮，上班的时候人不多。只有寥寥的几位坐在里面。

董晴给自己和钟辛都点了一杯拿铁。咖啡香气和着奶香飘散开来，董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钟辛，你听我慢慢说，昨天你没来公司，老秦已经在会上说过了对向晓敏的处理方案。今年给她绩效考核不合格，不会开除。”

钟辛前一天在家办公，并没有参加马华宇的会议。所以确实不清楚事情的最新进展。董晴是经理，无疑是信息最全面的。她不好说什么。嘬了一口咖啡，静静地听董晴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拿到的这些记录，这些记录可靠不可靠？”

“我要是拿到的数据不可靠，我也不会来找你，我自然有技术手段能够证明文件的真伪。”关于技术，钟辛向来笃定，她自然有本事能将子丑寅卯分得爽利。

董晴摇摇头，“可靠不可靠都没有意义。你说这些文件能说明什么？”

“说明向晓敏病没有标识错bug等级，这个严重的bug被忽略，完全是Alex的问题。”

“就算是Alex忽略了，向晓敏也有权利去提醒开发经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钟辛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想说Alex篡改了记录，可是记录在向晓敏的电脑里，怎么可能被篡改呢？”

“向晓敏把账号密码告诉过Alex，他问她要过。”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要过，就算是他真开口要，晓敏把账号密码随便给人，是不是错误更大？”

董晴字字句句都向着Alex说话，换了林薇薇估计早就翻脸了，钟辛却是个极端理性的人，她能跳出情绪思考，董晴的话虽然不动听，但也确实有些在理的点。整件事情，向晓敏确实也不是没有瑕疵。不过钟辛能出手，也是有考量过的。

“董晴，Alex在出货前隐瞒了重大bug，导致方城7.1出厂大面积的升级失败。为了掩盖他的工作失误，他甚至篡改了测试人员的测试记录，这件事情很恶劣。这是主观恶意的。你很清楚这和晓敏的无心之失不是一个性质。”

“可是Alex隐瞒重大bug，带着风险出货有什么意义。产品出了问题，他做为版本负责人不是一样要被追责？”

董晴从开发经理的角度提出的疑问也很有道理。钟辛一时也答不上。

“退一万步说，如果。就算Alex真的改了测试记录。咱们今天到马总面前去指证他，你觉得马华宇会相信吗？”

“如果是晓敏和老秦去说，他自然不会相信。如果是你，我想他怎么也不能忽略吧。毕竟他还当众委托过你调查原委”

董晴轻轻撇嘴一笑，“马华宇要的是真相吗？他要的只是让研发中心其他人长个教训。就算是真相如此，马华宇会倾向于处罚一个测试员工，还是一个开发经理？对整个研发中心来讲，这两个人到底谁更有价值？这其实是简单想一想就能明白的事情。”

董晴的话冷酷但是正确。

“所以我劝你这件事情不要追究了。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等Alex组的fix程序一出来，在客户那里打了补丁，一切就都正常了。”

“可是晓敏还是要背上工作失误的恶名。下一次有裁员，她肯定是第一个上名单的人。”做为公司的资深员工，钟辛自然也清楚绩效考核不合格，等待向晓敏的是什么待遇。

“哎，谁知道呢，还没发生的事情，还远着呢。”董晴端起了咖啡杯。

“还有，这件事情最好也不要让向晓敏和林薇薇知道。”

钟辛本来正喝着，听她这话停了下来。董晴敏锐地觉察到了，“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了晓敏和林薇薇？”

钟辛点点头。“算是吧，她们又不傻。”

上午钟辛去问向晓敏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的账号密码，虽然没有明说记录被人篡改过，但是以向晓敏的聪明，自然不难猜到钟辛一定看到了原始的记录。

董琴咬着嘴唇，“今天中午你们仨一起吃饭吧，我就不跟你们吃了。那天薇薇对我就有些意见。刚才我说的话有些直了。咱俩之间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有什么说什么。你也替我想一想，好好跟她俩沟通一下。”

“这倒和你没关，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罢了。”钟辛虽然听得不愉快，但到底还是客观。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话也够冷血的。我没法儿当着她俩说。”董晴盯着咖啡馆犄角的落地盆栽，幽幽地说，“做个经理做得都没有人味儿了。”

钟辛也忍不住盯着角落里大叶绿萝宽圆油亮的阔叶子，

“不同的职位，自然是不同的立场。比起Alex，你可有人味儿多了。”

董晴眼神一黯，钟辛本来还想提醒她别和Alex走太近，但转念一想，自己和董晴虽然亲好，但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过。董晴是个比自己还要练达通透的人，轮不到她来指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董晴没有出现在小饭团中。吃完饭之后，钟辛提议几个人去园区隔壁的T大校园逛一逛。科技园区是T大的附属产业，紧邻着T大校园。T大以占地广阔，树木繁多的森林式校园而闻名，研发中心的很多同事中午吃完饭都会去T大散散步。

三个人并排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晓敏走在中间，钟辛和林薇薇分列两旁。五月，正是北京月季的花季，校园里一丛丛的红黄粉紫，煞是缤纷。只是三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惨淡，辜负了春的美意。

“Alex这件事如果真闹到马华宇面前，估计难有胜算。你的账号密码什么的借给他也不好解释。”

向晓敏失望地笑了笑，她对这个结局倒也不意外。

“马总？算了吧！”林薇薇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要他主持正义，比登天还难。他自己都不正。要我说只有往总部发匿名邮件这一条路。”

林薇薇对马华宇没什么好印象。

“算了，写什么匿名邮件，怪没意思的。”向晓敏自己也清楚这件事情自己也犯了错，倒没有非要把自己脱罪的意思，“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应该不至于，现在就是一个绩效不合格，但董晴的意思，时间一长总还有转机。”

“听说董晴和Alex关系挺好，他们还一起投资什么项目来着。”林薇薇有意无意地带出了一句。

钟辛吓了一跳。

“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离李梦星太远了。”向晓敏忍俊不禁。

钟辛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李梦星着急忙慌跑地从A座跑到B座，给马华宇通风报信的样子，“这姑娘也是个神人。”

“神着呢，咱公司谁谁和谁好了，谁家后院着火啦，大事小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林薇薇无心八卦，还在郁闷，“辛姐，咱们费了半天劲，就白费了。”

钟辛想了想，“不至于。功不唐捐，总有用到的时候。”

向晓敏看到钟辛一脸严肃，忽然想起了，“对了，你家小平的病好了没？”

“没彻底好，医生说病程怎么也得7天。”

“那你还来上班干什么？”

“今天吴晨诚在家呢，小平也是他的儿子。也该他出把力了。”

向晓敏黯然，钟辛这是对的。她家骏骏从小到大，都是她一手包办。生病照看，家长会，全部是她一个人顶上，王进勇常年出差，对这个家没有付出，久而久之，自然也没有了感情。不过，在她印象中，男人对孩子是没什么耐心的。尤其是孩子小的时候，病孩子就更磨人了。

“你让吴晨诚看孩子，他乐意？会不会影响你们夫妻的感情？”

钟辛还没回答，林薇薇对向晓敏这个问题，露出了一脸的不可思议。在她看来，夫妻双方共同育儿是天经地义，这事还需要问男人乐不乐意吗？

果然钟辛冷冷地说。

“乐不乐意都得带孩子。如果带孩子影响了夫妻感情，那说明夫妻早已经没有感情了。”

钟辛的话像是带着冰碴，向晓敏感觉自己被冰砸了一下，钟辛到底和她不一样。钟辛要冷静很多。她看见孩子，则完全想不起其他。

林薇薇赞许地点点头，“辛姐说得对，对了，辛姐，你是怎么把数据恢复出来的？”

“哦，这个，具体要问严岩了。这次恢复都是他操作的。”

“你还能指使得动这大神？”向晓敏有点小吃惊。

“有什么？都是同事。存储毕竟是他专业。薇薇，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钟辛和严岩合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习以为常。

“我才不问他。”林薇薇傲娇地一偏头，她不是不崇拜大神，只是那天严岩出现在机房，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键盘，这番无礼的举动还是让美女耿耿于怀。

钟辛正要解释，向晓敏突然说，

“哎呦，你们看那是谁？”

钟辛和林薇薇顺着向晓敏的眼神看过去，路边就是T大的体育场。体育场棕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一个孤独的人影正在跑圈，不是严岩，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