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辛的一大好处是不太记仇，第二天醒来，昨晚临睡前和吴晨诚那场敷衍的对话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倒不是因为她工科出身，特别大度，实在是每天一睁眼，孩子、工作、朋友，满满的都是新问题亟需处理，自然也就没功夫记隔夜仇。

吴晨诚和钟辛一起送平儿到了幼儿园，平儿上了几天学之后，情绪有些反复，哭得反而比第一天厉害了。钟辛坐在副驾上，也垂着眼泪，车里的气压有点低。

“小平第一天上学都没哭这么凶？不会是学校老师对他不好吧？”钟辛不无担心。

吴晨诚看她一眼，“我看他老师挺和气。第一天咱晚接了也没说什么，挺负责。”

钟辛也觉得单看接送时老师笑容可掬，似乎也挑剔不出来什么，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没料到竟把吴晨诚给逗笑了，他笑了一声，讥讽地说，

“这会儿舍不得了，早干嘛去了？”

要钟辛辞职的事情他俩后来再没提过，但吴晨诚心里，这根刺还没去。钟辛的脸色难看起来。昨晚他那敷衍至极的态度又浮上心头。这个人，孩子那么难受他不感同身受，反而记得嘲讽老婆，钟辛有点冲动地想下车了。

好在清晨的风凉凉的，阳光微曦，路边的柳树叶子嫩绿，薄絮堪堪从枝头吹断，一路轻柔迷离。这满眼清新终于让钟辛冷静了一些，她决定按捺住心头不悦，不和吴晨诚计较。

她不打算辞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平儿的难过她无法身替，但那也是他的人生必经之路，自己多想无益。只是现在和吴晨诚吵起来，翻旧账也没什么意思。一会儿到公司里，向晓敏、Alex，bugrootcause追踪还有一大堆烂账。现在家里就他们三口，自己家里人要是还闹，这日子也就没法儿过了。

看钟辛不说话，怔忡地盯着车外，吴晨诚倒有些意外了。在他心目中，钟辛是个“据理力争”的人。难得今天认了吃亏。女人到底还是母性占了上风。他有心乘胜追击，让钟辛辞职算了。

钟辛读大学时成绩比他好；工作时，职位也比他高。但这个社会毕竟是男人为主的社会。她能认清到这一点，也不用杠得那么辛苦。

“你要不跟你们马总聊聊？”吴晨诚对DB公司北京研发中心这些年组织结构的演进不太了解，他印象中，钟辛一进公司的领导还是马华宇。

不提马总倒好，一提他，钟辛不知不觉地就蹙起了眉，公司楼下大堂，马华宇按在薇薇和自己肩头的手惨白肥腻。她呵呵冷笑了两声。

“别跟我提这个人？一想到他我就不舒服。”

“又咋啦？”

“一个领导，和下属谈工作，用得着把手搭在人家肩上去谈吗？”

吴晨诚有些狐疑，钟辛的姿色充其量算个清秀，可不是个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咸猪手的女人。更何况马华宇是她多年的领导，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信任有加。难道现在忽然对她有了“性”趣。

钟辛一看他那个样子，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没好气地说，“不是冲我，是冲林薇薇。”

“哦”

吴晨诚如释重负，这倒是解释得通。他见过钟辛公司集体活动时照的照片，整个北京研发中心，女生寥寥十几人，也就林薇薇和董晴看得过去。林薇薇更胜在年轻，尤其出众些。IT公司，男多女少，有机会和大美女搭个肩聊个天什么的，估计是所有正常取向的男性都无法克制的诱惑。

男性的本能让他为马华宇辩护起来，一时忘了要劝钟辛离职的初衷。

“搭个肩什么的，不挺正常。”

“我觉得不正常。”

“你们女人，总是这么小题大做。”吴晨诚的语气轻飘飘的。

“没法儿和你聊！”钟辛终于爆发了。“你的车没法儿坐了！”

漫天都是飞扬的柳絮和杨树毛子，扑棱扑棱，咋呼呼的，这个清晨让人没法儿冷静下来。

“有本事你自己开。”吴晨诚冷哼了一声，没把钟辛当回事儿。

钟辛有驾照，是平儿出生之前她就考取的。刚考完驾照，她就怀孕了，家里的车她就没摸过。生完孩子之后，她倒是嚷嚷过几次自己要拾起来，但还没练过两次，他们又换了一辆大一点的SUV。

新车底盘高，钟辛个头娇小，为此自己就断了开车的念头，新车的方向盘她都没摸过。吴晨诚甩出这句话也是有原因的。

钟辛气得手发抖，曾几何时，吴晨诚对自己的轻慢连掩饰都不加掩饰了。她恨声喊道

“你下去，我自己开。”

吴晨诚吓了一跳，也被她的无理取闹气着了，一赌气下了车。

钟辛噔噔地爬上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留下他杵在原地。

车开出没有两百米，钟辛后背的汗就下来了。自动档的车虽然不难开，但真实上路，副驾上没有教练或者吴晨诚，她还是头一次。

她坐在驾驶座上，手死死地把住方向盘，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她有点后悔，正好有个红绿灯，她顺势停下，从后视镜里看看吴晨诚什么反应。没想到吴晨诚就手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她看他的时候，他正猫着身子上车。

这可把钟辛气坏了。从昨天到今天，他就没一处顺着她意思说过话，也没表现过一丝丝对自己的在意。钟辛又委屈，又生气。

绿灯亮了，她咬咬牙，继续往前开。

从家到公司半个小时的车程，钟辛开了1个小时，又花了一刻钟才停好了车。她走进办公室时，只觉得脚瘫手软，整个人象踩在棉花上一样。

林薇薇正好过来和陈栋商量事情，看到钟辛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脸色蜡黄。不由得问她，

“你怎么了？”

陈栋也问，“头儿，你咋啦？”

钟辛只顾得喘气，摆摆手，啥也答不上来。

其实这一路路况甚好，平安无事，但她心里还是懊悔，自己真是太任性了。早晨不该和吴晨诚吵架，至少不该和他赌气开车。她现在心里，又悔又怕。

中午小饭团聚餐的时候，钟辛忍不住把早晨和吴晨诚吵了架，自己赌气开车的事和几个朋友说了。

林薇薇先笑了，“难怪呢。早晨看你跟丢了魂似的。”

“可不是，我吓死了。开车我真不行。”钟辛立刻带着哭腔接话。她是真吓得不轻。

她们四个里面，只有钟辛是不开车的，其他三个都是开车上下班的。于是三个人都笑了。连满腹心思的向晓敏都被钟辛这夸张的愁容逗乐了。

“你有什么不行的，你C++都搞得定，平常什么文件流，Tar流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们几个都不行，你都行，你还开不了车？”

“我真的不行，发憷。”钟辛弱弱地。

“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啦。”董晴安慰她，“开两天就好了，总要过这一关。”

钟辛还是哭丧着脸。她家的车，除了吴晨诚通勤用以外，平常周末出去玩什么的，也都是吴晨诚开车。根本没有她开车的必要。钟辛心里并不觉得开车这一关是必过的。今天早晨的经历，实在让她有些后怕。

董晴仿佛洞晓了钟辛的心思，“女司机的水平和孩子的岁数有关。等孩子要上课外班，接送什么的，你看看你开不开车？”

钟辛恍然大悟，对呀，为了孩子，自己这个开车必须坚持下去。以后上课外班什么的，以吴晨诚那个脾气，肯定不会配合。来来往往还不都得靠自己。

朋友们的几句话，让她镇定了下来。

一旁林薇薇笑了一笑，她也是个老司机了，没有孩子，车技也很好，但是她也没有反驳董晴。毕竟能让钟辛鼓起勇气当个女司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