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六月天，春花已然谢尽，夏荷展露头角。董晴和张一舟在阳光室里坐着，冷气大开。外面院子里的小池塘，刚刚开了今年的第一朵睡莲。

睡莲是重瓣的名贵品种，一种特别娇嫩的黄色，仿佛是明媚的阳光少女。可惜室内赏花的两个人却一脸阴霾。

董晴把四张化验单摆在桌子上。HIV可以排除了，HPV还是阳性，乐观估计还要等8个月才能转阴。

这漫长的煎熬，让一向笃定的张一舟也有点心力交瘁了。很多人染了病，悄悄地治疗就算了，大不了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小心些。想董晴这样大张旗鼓地检查的，实属少见。

董晴拖着张一舟三天两头的检查，频率至少是一个月一次。每一次的抽血和拿结果都提醒着张一舟，自己是带病之身。这让他对自己的那点私人爱好都开始有些抵触了。

毕竟做为天子骄子，他可以什么都不怕，却怕死。他也可以什么都不爱，却爱他自己。

董晴打着为了俩人的身体健康的名号去检查，他也不好拒绝。毕竟医嘱也是这么说的。

只是董晴时不时地还会拿着试纸去检测家里各个卫生间的毛巾、脸盆和浴缸，张一舟觉得她都有点神神叨叨了。

这几个月张一舟很自觉，私人爱好早就停了，在家里也只使用二楼最偏僻的客卫，主动和家人隔离开来。

但董晴还是振振有词：“咱家除了老人，就是孩子，都是免疫力低下的易感人群，他们和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我不得不小心些，我得替老人孩子负责任。”

说着说着她还红了眼圈：“你不要命，我命苦，可是孩子何辜？”

芸芸正是池畔娇花一样的年纪，张一舟也心下怅然。

“咱给芸芸买保险吧。我反正是管不住你，也不打算管了。你以后就算是继续荒唐。我们芸芸也该有个保障。我就怕你我染上什么绝症，丢下了孩子一个人。”

张一舟烦躁地说：“你至于了吗？我改还不行吗？怎么说着说着就都要得绝症死了。你咒我就够了，还咒你自己。”

董晴也不和他争辩了。这时候婆婆在厨房招呼着俩人去吃饭。最近家务都是婆婆接管了。董晴饭来张口倒是轻松了不少。

张一舟走过去，正看到母亲单独从一个小橱柜里拿出她和父亲的碗筷。自从上次吵完架之后，现在家里都是分餐制了。

张一舟不免有些气堵。HPV又不通过食物传播。母亲这是闹哪样？再说芸芸的碗筷还和自己放在一起呢。怎么母亲倒是生分起来。

张一舟黑着脸，不好发作。

饭后张一舟躺在客房，董晴进来塞给他一沓精美的铜版纸资料，是她托人从香港带来的儿童保障保险，厚厚的一沓。

董晴倒没有逼着他表态，只是平静地说：“研究研究吧。”

她现在对待他，更多的是对待病友的态度。张一舟挠了挠头。等董晴的身影消失之后，张一舟从公文包的夹层里掏出了另外一部手机。

香港的保险保障不错，但是也贵。张一舟得检查一下自己的财务状况。

房间里很安静，中央空调的风均匀地散落下来。张一舟的脸被手机的屏幕映得蓝幽幽的。家里这样尴尬的局面，他也不是不后悔。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屏幕上的卡号和数字，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只有床边高清的针孔摄像机忠实地盯着他的手机屏，一动不动。

李梦星怀孕已经四个月了，再过一个月，穿着再宽松的衣服也难免显出孕态来。这天她把董晴拦在了大厦B2层的停车场电梯口。

“晴姐，我有事要向你反应。”

董晴看着这姑娘，也是心中佩服。李梦星的心里素质真是强悍，天天在马华宇跟前晃来晃去的，从不怕人看笑话。

李梦星当然知道自己的行径同事们不是没人议论。但是既然走了这条路，她就没有想过后退，反而是欲望节节升高。

从一只名牌包，到搬离出租屋，租住进高档小区，到现在要求买房，李梦星对马华宇的要求越来越高。眼看她的肚子到五个月就要显怀了。马华宇觉得时间紧迫。李梦星又何尝不着急。

还没和自己谈妥的马华宇开始慌乱了起来。要不要大放血，他还在犹犹豫豫。李梦星觉得自己该下点猛药推他一把。

一开始马华宇拿了二十万，央求她打掉孩子，她没有同意。后来他又拿着五十万，央求她离职，她还是一口回绝。没有了孩子和工作，她可就没有任何拿捏得住他的地方。再说，五十万和一套北京的房子相比，差距实在太大了。

“晴姐，我知道大家都在笑话我不要脸，可是我真是被马总胁迫的。我这里有录音，你听听。”

董晴连忙制止住了李梦星：“别放了，这里不合适。”

李梦星委委屈屈地说：“您是我的经理，我现在就要向您反应马华宇性侵我。”

董晴忍不住头疼起来。

中午的饭局上，钟辛和林薇薇听到这里都惊跳了起来。

“那你怎么说？”

经理接到员工的这种投诉，是有义务要反应到人事部门的。不过这也是个烫手山芋，董晴这么做就算公开和马华宇叫板了。可是她压着不报也是违规。

李梦星这是要拉着董晴一起下水，难道她真要和马华宇彻底撕破脸了？

林薇薇脑中一闪，想到春节时向晓敏曾经说过取而代之的话来，眼前利用李梦星扳倒马华宇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晴姐，这件事情报到人事部，马华宇应该也完了吧？”

钟辛在一旁蹙眉不语。这么重磅的炸弹，按道理马华宇的仕途是完了，可是现在人事部也都在北京研发中心，同属于马华宇下属。董晴报上去难免不会被其他人压下来。

最关键的是李梦星这个人人品太糟。谁知道她手里的录音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现在相信了她这一番说辞，等事情闹大真对质的时候，她又反口，董晴可就被动了。

报与不报，可真是两难。

董晴看着小伙伴们，轻轻一笑。

早晨的电梯里，董晴望着玻璃舷窗外的科技园园景，水光粼粼，绿树成荫，慢慢地在脚下越来越小，直到她们停到了25层。

董晴对着李梦星淡然一笑：

“梦星，马总都到性侵这个程度了，这可不是职场性骚扰的投诉流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情况这么恶劣，我建议你直接报警。”

李梦星一愣。董晴说：“电梯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到会议室，咱俩好好聊聊。你放心，都是女人，我一定会帮你。”

天坛会议室，董晴拿着录音笔放到李梦星面前。

“梦星，你别担心。你现在就报警吧，尽量详细地把事情讲出来。事关重大，我也得做个记录。到时候公司追责的时候，那些糟糕的记忆你也不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了。”

李梦星伸手捂住录音笔：“不用了，晴姐，我不想报警。毕竟我还怀着他的孩子。”

董晴做惊讶状：“啊？你怀孕了？”

“嗯，已经4个月了。”

“那岂不是流产都不能做了？”

李梦星有些气恼。

“梦星，实话说你这种情况，在公司里面闹，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就算是马华宇的处分下来了。调查也要一两个月。那时候孩子都大了。你闹不着什么好。”

董晴这话是真心替她着想的，李梦星低头敛眉。

在单位闹，确实是一步险棋，万一马华宇不吃这套，她就很被动了。她又不能真的象贾战老婆那样在办公室里当泼妇。毕竟马华宇真要是没钱没势了，第一个损失的是她和孩子。

李梦星的本意只是借由董晴捅上去，让马华宇害怕，知道她是敢来真的的那种狠人。等马华宇答应自己的条件之后，她再帮着他弹压下董晴，这是小范围可控的事情，到时候董晴在研发中心也无法立足了。

一石二鸟，年纪轻轻的李梦星可不是无脑小白兔。

董晴看着她，明眸皓齿偏偏一副蛇蝎心肠，心中也暗自惋惜。不肯报警，就说明她自己并不硬气。该怎么应对董晴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早有了方向。

“哦，对了，梦星。马总上周周会上又提了要整顿劳动纪律的事。他特意让我们几个经理收集了部门里所有员工近三个月的出勤情况，特殊情况要上报。

你知道咱们的管理系统里，员工的门禁出入记录是直属经理才有权限访问的。

今天你这情况一出，我倒是忽然想起来。恐怕马总这次大张其事，是针对你的吧。我担心你的投诉结果还没出来，马总就要先按照旷工处理你了。”

李梦星大惊：“晴姐，你不会真的把我的考勤记录交上去吧。”

董晴为难地笑笑：“我也只是打工的，如果他真的要，我只能交了。不过考勤记录我现在还没交。毕竟一个部门那么多人，我也汇总不过来。事情也不是那么紧急。

你赶紧回去看看你电脑上有什么敏感信息吗？该保存的保存。别回头真是走起流程来。HR估计连碰电脑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李梦星面色惨白，她没想到马华宇下手也这么狠。难道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了。

董晴把经理的管理界面在李梦星面前调出来，秀给她看。屏幕上员工的基本信息：姓名、性别、家庭住址、紧急联系人都列在一个页面，页面下方有几个按钮可以查看该员工的基本工资、福利以及出勤情况。

李梦星这三个月无故缺勤的高亮红色记录可是不少。

李梦星看着页面忽然眼睛一亮。

马华宇这个狡猾的人，虽然把自己金屋藏娇了几个月，但他一直没告诉李梦星自己的家庭住处。而眼前这个基本页面上，信息非常全面。李梦星没想到经理的管理界面居然有权限看到这么多信息。

她眼珠一转：“晴姐，你就不能查查马总的出勤吗？凭什么就查我们的，他自己遵守劳动纪律了吗？”

李梦星委屈巴巴地看着董晴。

董晴笑了，她点了点马华宇的页面：“梦星，你想什么呢？我们哪儿有权限查看上级的出勤。”

李梦星伸头一看，董晴已经把马华宇的信息调取出来了，果然在马华宇的页面下，工资福利和出勤情况这几个按钮都是灰着的。下级经理没有权限察看上级的敏感信息。董晴没有说谎。

不过李梦星已经看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就是马华宇的家庭住址和紧急联系人。

做为名牌大学计算机专业的研究生，李梦星的记忆能力也不是盖的。更何况这是事关她终身的大事。她紧张地把那两串汉字背诵下来。抬起眼，惊喜地看着董晴。

董晴波澜不惊：“知道怎么做了吗？赶紧回去把电脑上自己的私人信息处理一下。你要是不报警，公司内部的投诉流程能帮到你非常有限啊。”

“不用了，晴姐，报警还是投诉容我想想再说。”李梦星抚了抚小腹，现在小腹还只是轻微隆起。到了这一步，她的目标更大了。

董晴宽容地说：“好的，那我尊重你的意见。静候你的下一步决定。”

“多谢经理。”

李梦星说完，就匆匆地回工位去处理工作电脑上的个人信息了。她到DB也工作了好几年。电脑上的私人照片，前男友的聊天记录都有。要是真的被HR搜上去调查，对她自己也很不利。

董晴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下了停止录音的按键。桌子上的录音笔只是个摆设而已。对付小人，她现在可是非常有经验。

董晴的这番操作，把钟辛和林薇薇都听得呆住了。职场险恶，到底不是她们这种做技术的人能想象出来的。林薇薇佩服地看着董晴：“晴姐，你太厉害了。”

从今往后，林薇薇的偶像名单，除了钟辛还要再加上一个董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