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中,一只觅食的老鸦孤寡孤寡的飞过去。
山道的尽头,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人一驴,人不骑驴,驴也不乱跑。
那驴儿听到老鸦的声音,喘着鼻息,抬头望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重又低头前行。
走到前头的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伙计,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那老鸦是等着吃你的肉啊,如此就更不能让你死在这荒郊野岭了。”
驴儿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不甘的喘息着,用头蹭了蹭主人。
“没事,人都有一死,何况你一头驴了,不过,那老鸦当真可恶,坏了你的心情。”
那人抬头看向盘旋的老鸦,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原本飞得好好的老鸦,突然慌乱的扑闪的着翅膀,呱呱乱叫着逃了。
此人这才露出真容,只见五官分明,两鬓微髯,深陷的眼眶中精光若隐若现,满是褶子的双颊散布几颗细小黑斑,最显眼的是他高高凸出的两侧太阳穴,彷若两个小山包一般。
见老鸦识相飞走,此人眼中的寒芒很快收敛,回头拍了拍驴儿的头,继续前行。
这一人一驴消失后不久,一支骑兵追了上来。
为首之人看了眼天色,沉声道:“不能再追了,再往前就是河东地界,夜晚若是生火,容易引得卫氏探查。”
身后立刻有人抱拳道:“那怎么办,主公要我们将人带回去,我们却连那人的颜面都没见着,若是回去后主公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为首之人双眉紧蹙,沉思良久,无奈道:“此人既然不能为主公所用,我们便是强行带回去,也无济于事,况且,你真以为凭借我们区区五十人,真的能够抓住他吗?”
有一个骑兵蹙眉道:“大哥,那老头真有那般厉害?”
为首之人微微颔首,看向延伸向河东的官道,说道:“他之所以躲着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人多势众,而是他不想再造杀虐而已,追不上也好,就说他去投奔卫氏了吧。”
两个骑兵副手面面相觑,“他一个老头,还能将我们五十个精壮汉子都杀了不成?”
“对啊,我看大哥是怕了卫氏,算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儿,就这吧。”
为首的汉子并不是没有听到他们的闲言碎语,只是懒得解释了,摇了摇头,当先回转马头。
其他人见状,也只能乖乖跟上。
翌日。
前些日子拦住张飞的小家伙,一脸无奈的解释道:“老人家,这城里真的禁止畜力通行,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不信你老人家问问其他人,我们这就是这个规矩。”
“臭小子,又怎么了?”
“呃,爹,这老头一定要带他的驴进城。”
城卫队长眉心微蹙,看向牵着驴儿的老者,好言相劝道:“这位老大哥,你是外地来的吧?”
老人微微颔首,蹙眉道:“怎么外地来的就不能进城了吗?”
城卫队长愣了愣,好在干他这份工作,没点心胸不行。
好言好语的说道:“倒不是不让你进城,就是这驴吧,得寄养在我们这里,也不贵,一天十文钱,我们提供的草料都是最新鲜的,这点你放心。”
“十文?”
老人摸摸自己的钱袋子,尴尬的看向自己的驴儿。
犹豫半响,他抬头说道:“这样吧,劳烦你跑一趟,问问徐晃、张飞这两个臭小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让他们来见一下老夫。”
“咕噜……徐晃,张飞?”
那个刚刚加入城卫队的小家伙一脸懵逼,不会吧,刚碰上张总兵,这会儿又来个更牛的?
城卫队长也是一惊,急忙抱拳道:“徐总兵现如今不在城中,张总兵倒是刚回来几日,只是,不知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人打了个哈欠,“童渊。”
···
半个时辰后。
张飞家中。
“哈哈哈,老童,当初让你来,你不来,如今这是咋啦,搞得如此狼狈?”
张飞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上,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豪爽的灌了一口。
童渊四下打量着院里的布局,又与张惠点了点头,这才说道:“老夫也是无可奈何,那狗日的袁本初非得让老夫去给他当狗,老夫不肯,就撺掇乡里来拱老子火,气得老夫连夜离家出走了。”
童渊看着老,举止倒是很率性,这一点与张飞有得一拼,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丝毫没有任何掩饰。
张飞闻言,顿时眉头紧锁,“又是这个袁本初,自他拿下冀州后,冀州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童渊深以为然,只是懒得计较了。
张惠见他不时盯着张飞手里的酒壶抿唇,赶紧上前一把拍开张飞架在桌子上的腿,与童渊道:“童师这边先坐会儿,我已经命人准备饭菜了。”
童渊也不客气,与张惠微微颔首,坐下后,好奇道:“对了,你小子见过你那两位师兄了吗?”
张飞闻言一怔,“啥子师兄?”
童渊没好气的一巴掌就要扇过去,可顾虑到张惠在一旁看着,悻悻的收了回来。
“还能有谁,赵风和赵云兄弟二人啊,他们都是老夫的弟子,你跟公明两个记名弟子,见了他们自然要叫师兄。”童渊理所应当的呵斥道。
张飞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说道:“赵风,飞将战神,那个新来的家伙,他是你的徒弟?”
童渊从怀里摸出一本褶皱的《大汉龙虎榜》后,翻开写有赵风战绩的那一夜,咧嘴笑道:“可不就是,这兄弟二人,老大学武晚了一些,老二天份高,可没想到如今这老大却是先一步闯出了名堂,嘿嘿,没有丢老夫的脸。”
张飞此时才恍然大悟,心中替黄叙和太史慈默哀。
“好家伙,俺就说一个新兵怎么可能那么厉害,感情这赵子虎是你的徒弟,你那什么不外传的百鸟朝凤枪,怕是都被他学了去了吧,嘿嘿,啥时候也教教俺?”
童渊闻言,上下打量一番张飞,嗤笑道:“你小子就算了,百鸟朝凤走的是轻灵的路子,与你性子不合,你小子还是老老实实的练你的矛吧。”
张飞一听,气炸了,“你个老头,说话还是这么气人,你才练个毛呢。”
···
···
城北卫所。
卫琤双眉一挑,“你说的童渊,是那个枪神童渊?”
田丰拱手道:“没错,冀州武术世家出身,也只有这个童渊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跟翼德和公明有那么一层关系。”
卫琤神色一动,突然想起来,当初他让徐晃和张飞去冀州相助袁绍平乱的时候,徐晃他们几个在冀州耽搁了一段时日,回来后,似乎功夫都长进了不少。
当时卫琤也没有在意,如今想想,他们是遇到了童渊,得了奇遇啊。
“只是,他不在冀州呆着,怎么突然来投奔张飞那小子了?”卫琤好奇道。
田丰好笑道:“这还得感谢袁本初,听张掌柜说,这童渊是不想被招揽,忍无可忍,就带着一头驴离家出走了,哈哈哈,也是个率性之人。”
卫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应道:“也是正常,民间多隐士高手,这些人不喜欢被人打扰,就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这童渊应该也是此类人等。”
田丰微微颔首,而后蹙眉道:“那这么说,我们岂不是也不好招揽于他?”
卫琤点头应是,顿了顿,忽然笑着说道:“倒也不用刻意招揽,他不是就住在张飞家里嘛,回头只要张飞能从他手里学到几手真本事,再教给龙山军的人不就行了。”
“凡事不可强求,有些事情必须得水到渠成。”卫琤又补充了一句。
“好了,说说冀州什么情况吧。”
···
···
定军坊。
张飞穿着龙山军分发的日常制服,带着童渊来到马厩。
“钟叔,钟叔……”
正在喂马的钟弦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听不到。
张飞嘿嘿一笑,急忙抱拳道:“不好意思啊钟叔,俺给忘了。”
钟弦看着唇语,比划道:无事。
张飞指了指童渊,大声说道:“这老家伙要来看看他心爱的小毛驴,麻烦钟叔给出个进马场的牌子,俺带他去长长见识。”
钟弦看向一旁的童渊,微微颔首,从怀里拿出一个铁打的令牌。
顿了顿。
钟弦拿起一根草杆儿,在地上写道:“时日无多,望自珍重。”
童渊眉心一挑,深吸一口气后,抱拳道:“多谢。”
钟弦起身回礼,示意他们自己去马场。
路上,张飞蹙眉道:“老童,你那驴儿养了许多年了吧?”
童渊表情沉重的点点头,“不短了,十七八年总该是有的,当时老子在边境杀敌,要不是碰到它的话,只怕已经渴死在戈壁滩了。”
张飞见他一脸沉重,故意逗乐子说道:“咋地,它拿尿滋你啊?”
童渊正沉浸在悲伤中,一个没留神,差点没呛死,“咳咳,臭小子说什么呢,它把老子拖到几里外的河边喝的水,你小子才喝尿呢。”
张飞见他回过神来,嘿嘿一笑。
二人来到马场,入目可及之处,到处都是精壮的大宛马,这可把童渊惊得不行。
“好家伙,这卫氏也太富有了吧!”
张飞笑着点点头,“也还好吧,回头你要是喜欢,俺找公子给你求来一头汗血宝马当坐骑。”
童渊浓眉蹙起,直接摆了摆手,“老子又不上阵杀敌,要这好马何用。”
“骑着玩儿呗。”张飞嬉笑道。
童渊再次摆手,看向在马场里啃草的老驴。
似乎是闻到了主人的气味,那驴儿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番,屁颠颠朝童渊跑了过来。
只是,或许是年龄真的大了,即便是跑,看着也跟踱步差不了多少。
看着驴儿跑来,想起方才钟弦的提醒,童渊双目微微有些发烫,疾步上前,抚摸着驴儿的脖子,呢喃道:“老伙计啊,咱跑不动就别跑了,老子还想看你多活几日呢。”
驴儿急促的喘息着,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童渊,已经没有年轻时候的灵动闪烁。
“这,这是……老伙计啊,你又跟谁打架了?”
童渊摸着摸着,突然在老驴的背上摸到一大片淤肿,仔细再低头一看,老驴的前腿上还有两个清晰的马蹄印,摸进去甚至感受不到骨头的坚硬,怕是骨头已经碎了。
老驴或许是吃痛,突然喘息一声,用头碰了碰童渊的手臂。
而后,只见它回头盯着不远处一匹带白点的黄骠马,并朝那匹马儿叫了起来。
却见那精壮的黄骠马‘心不甘情不愿’的朝他们走来。
老驴这才满意的停止鸣叫,而后叼起童渊的袖口,朝那马儿拉去。
童渊和张飞相视一眼,二人都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待那黄骠马走近,二人才惊奇的发现,这马儿的脖颈、前腿,后腿,甚至脸上,都有数道牙痕和蹄印。
老驴儿张开嘴,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咬住黄骠马的马鬃,放在了童渊的手中。
“老伙计,你这是……”童渊双眼含泪,声音已经哽咽。
张飞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着比老驴打了好几圈的黄骠马,再看看老驴那瘦弱的骨架,以及身上的蹄印,还有那些淤肿之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老驴抬起头来,朝童渊喘息了两声,似乎再说:“我走了,以后就由它驮着你。”
童渊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捂住眼睛,不想让老伙计看到自己落泪的窘迫模样。
老驴那浑浊的双目也是浮起了水雾,见主人哭泣,它同样心里难受,或许更多的是不舍。
都说动物通人性,其中又以牛、马、驴、狗为最。
原本张飞是不信的,可是看到这一幕,他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没有湿润的眼眶,竟然是如此的灼热。
童渊早已经泣不成声,抱住老驴的脖子,哭得像是一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
老驴的双目渐渐失去了光彩,原本苦苦支撑的前腿,也一下子泄了气一般瘫软了下去。
童渊想要尽力将它抱起,可却无济于事。
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马儿们纷纷朝这边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瘫倒的老驴,一匹匹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的大宛马,突然同时朝天嘶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