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里,男子看着长得黑不溜秋、摸起来冰冰凉的冻梨子,车帘一挑,塞到燕衡手里道:“燕衡,我看你的眼睛和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了,以后如何跟着我和九王爷对阵?我燕家上下一百二十口的仇,何时才能得报?”
燕衡噤若寒蝉,被梨子冻着的手不敢松开,讷讷道:“少爷,属下知道了,此次辽北一行,定小心行踪,找出九王爷通敌的证据。”
男子眼色轻眯,嘴角上扬,似掠过一丝笑意道:“证据,不一定是找出来的,也许,是做出来的。”
燕衡身子哆嗦了一下,只觉得透骨的寒意涌上心头,不知是被梨子冻的,还是被少爷的话给惊的。
在他的印象中,过去的大少爷,可是比二少爷还要单纯无害。
不过是一夜之间,阴谋算计,层出不穷;心狠手辣,绝不手软。
见少爷不再言语,燕衡试探着问道:“少爷,这冻梨子,如何处置?”
男子不屑的轻叱一声,放下帘子道:“这粗鄙的东西,岂能入本少爷的口?自然是为了惩戒你才留下的!现在就吃,不许停!!!”
“啊?”燕衡的脸皱在了一处,这冻梨子未化开,如铁打般的硬,比寒冰还寒,自己硬着头皮吃完,二十八颗牙齿,估计就要远离自己而去了。
燕衡万般无奈张开了嘴,咬了口冻梨,透骨的寒冷顺着齿缝儿钻遍了全身,不由心里感叹,原来,有一种刑罚,叫做铁齿铜牙拼冻梨......
......
街市上,柳絮与赵红、柳翠红、柳稍假模假样的热络一阵。
柳絮转身对文生笑道:“文叔,我没离开过家,见了亲人,想家的心思更甚,能不能让小姑、二姐和大红上家里坐坐,中午我做一顿好吃的,亲人们拉拉家常。”
文生斜眼瞟了赵二刚一眼,柳絮忙解释道:“二刚哥是大红的哥哥,他还有事儿,他不去的。”
文生看着四个排排站的小姑娘,心里别提多熨贴了,恨不得将四个都领回家,刚好配上他李家四个兄弟。
柳稍有些不情愿道:“我去李家做甚?我要跟二刚哥去。”
赵红撇了撇嘴,哄骗道:“柳稍,我大哥是去帮赵屠户杀猪,血和肠子流一地,你就不害怕?我们还是先去李家歇歇脚吧,待我哥完事了,再来找咱。”
赵红附耳到柳翠红和柳稍耳边道:“陪我去开开眼界呗,听说李公子是文昌书院的书生,家住在外县,奔着李先生的学问来到江阴县的,家趁人值,自己独门独院,住青石房子,顿顿有肉吃,还有下人使唤。若是将来中了举人,就能坐衙审案了,说不定就是咱江阴县的县太爷,我可得去看看,将来说出来,眼气死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
柳絮晃了晃手里的白糖道:“聊什么呢,快家去吧,公子要吃红烧肉和炖大骨头汤。”
柳稍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嗔责,柳树也太过偏心,让柳絮来这吃香的喝辣的,让自己在家里干粗活。
柳翠红看着自己白嫩的手,再比较着柳絮粗鄙的手,亦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当掌印夫人的料,而柳絮,就是给自己当丫鬟的命。
看着柳絮一脸徜徉的样子,一幅春天里怀春的猫儿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柳翠红与柳稍姑侄女二人,脸上都十二分的不痛快。
二人打定主意去看看柳絮所说的“富贵”,于是跟着柳絮来到了李家小院。
院子虽不大,但也有两间正房、两间厢房,住着一主一仆,已经绰绰有余。
相较于看惯了黄色土坯房的几个农村丫头,这己经是不错的配置了。
柳稍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李公子”,柳絮一把阻拦在门外:“二姐,不可无理,李家在南边是大户人家,广厦千间,良田万亩,呼奴唤婢,最讲究礼法,女子不能随意进公子的房门的。”
“那你怎么可以?”柳稍眼睛一立道。
柳絮贝齿紧咬下唇,脸色一红,扭捏道:“我,我自然可以,我还要照顾公子两三个月呢,端茶送水,喂药添衣......”
柳絮一幅满面含春的样子,刺得柳稍眼睛发红,恨声道:“丑人多做怪。”
柳絮脸色一沉,怒道:“不许这样说公子,公子风流倜傥、出口成章,堪比仙人,那日大哥成亲时公子也去了,就是那里面最有风姿的那个。”
柳翠红和柳稍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柳树成亲那日,围在李先生身侧的两个长得最好看的公子,一幅孤傲卓然的样子。
柳稍不由得心里乱得很,她本来是被赵红骗来找赵二刚的,自己是小姑娘,面皮子薄,恰好小姑柳翠红天天躲着柳树,怕责问她冥衣之事,于是拉着她一起来了。
一边是猎户出身、随时进山有危险的赵二刚,一头是平步青云、家境富贵的李公子,柳稍不用多想,就知道该倾向哪头儿。
柳絮见柳翠红和柳稍都有些心动了,便去伙房做吃食。
要想马儿跑,必然先吃草。
为了给二人吃定丸,这顿饭柳絮可是卖了十二分的力气,
一道菜是熏大骨;一道菜是骨头汤白菜;一道菜是广式红烧肉。
先将大骨头和五花肉用水煮,里面放上白菜和盐,将去了肉沫的五花肉取出,大骨头继续熬,直到熬得汤色变白,完全入味儿;
将大骨头捞出来,在锅里放少许水,再放入糖,熬出糖色,骨头放在上面架的竹帘上,用焦糖慢熏上色;
最后再重新起锅,放入少许油,再放入白糖,再将切成肉块的五花肉放入,边出油边放少许水,直到肉质不柴不腻,这才放盐出锅,再铺以冻白菜上的一点点绿色。
文生难得表现出仆人的自觉来,主动将李文才的吃食端进主屋,让几个女客一起在厢房里吃。
从始至终,传说中的“李公子”并没有露面,神秘得如同天上的长留上仙。
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看不到的才是最上心的。
柳翠红和柳稍时不时偷觑着正房的方向,却偏不能如愿。
正房里的李文才,如同空气般,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文生很是会看眼色,对几个小姑娘,态度和和蔼可亲,除了眼神怪怪的,倒像是邻家的叔叔;对正房里的“李公子”,更是毕恭毕敬,无懈可击,更是增加了“李公子”的可信度与神秘感 。
吃罢了饭,柳稍状似无意道:“柳絮,你弟柳毛病重了了......”
“你说什么?”柳絮惊得站了起来,慌得来回踱步。
柳稍状似关心道:“不如,你回家去看看吧。”
柳絮一脸难色道:“不行,大哥让我留下来照顾李公子,我若回去了,李公子的腿若是有个好歹,大哥会骂我的。”
柳稍面似心慈仁善道:“咱们是姐妹,我留下来帮你照看一两天就好了,大哥不会骂你的。”
柳絮一脸担心道:“大姐,李公子是贵人,有很多讲究,不如让小姑留下来陪着你吧。”
柳翠红脸上现出喜色来。
柳稍却坚定不移道:“小姑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粗活,不像我,从小到大粗鄙惯了。”
柳翠红登时不乐意了,恼怒道:“二丫头,你说啥呢?是想说我好吃懒做惯了?还是你奶苛待你让你‘粗鄙’了?让你回家就回家,哪那么多废话。这次照顾李公子,本来就是柳絮顶替我来的,既然柳毛病重,大家姐弟一场,自然应当回去,我顶回来就是了。”
没想到,在柳翠红嘴里还能听到“姐弟一场”这样的陌生的字眼,真是莫大的讽刺。
柳稍还要说什么,柳翠红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二丫头,我虽然只比你们大几岁,但怎么着也是你们的姑姑,父母不在,我说的就算,你们回去吧,这点活儿,不算啥 ,我能干得来!”
柳絮狐疑道:“小姑,这里的活计一点儿也不轻省,不仅要帮公子洗衣裳做饭,还要熬汤喂药,你确定要留下来照顾他,绝不后悔?”
柳翠红以为柳絮不愿意放弃李公子,越是追问,越坚定了她留下来的决心。
尤其是她已经十六岁了,高不成低不就,找庄户人家吧,嫌弃泥腿子肮脏;找商贾吧,又嫌弃地位低下,这“李公子”,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般,专门为她准备的,直接掉过了她嘴里,谁也休想再夺走。
不耐柳絮继续啰嗦,柳翠红将柳絮往屋外推道:“我说帮你就帮你,哪那么多废话, 你回家吧,别着急回来......”
“呃,行,我拿东西。”柳絮掩住嘴里的笑意,将剩下的一小捧白糖和一颗冻梨子揣在怀中。
还要再叮嘱两句,再次被柳翠红推出了院子,与她一起的,还有柳稍、赵红,大门“咣当”一声紧闭了。
柳絮抬头看着院子高大的墙头,努力压下心头偶尔涌上来的负罪感,心中默念:
之所以选中你,一半是因为过去你对三房的悲惨熟视无睹,一半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要报仇,去找柳树吧。
柳稍倒是个命大的,因为争不过柳翠红,反而救了自己。
三人离开了李家,在街角转弯处,看到了一脸焦急等候的赵二刚。
见柳絮走了过来,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急切道:“昨天大红跟我说牛伯捎回来的信儿,我就有些后怕,关键不知道咋回事,不知道咋帮你。”
柳絮忙眨了眨眼,斜睨了一眼柳稍,示意赵二刚不要再多说话,免得被柳稍瞧出端倪来,讪然一笑道:“没啥事儿,我吃得好,住得好,我让牛伯捎信儿,就是想问柳毛的病咋样了。咱还是快点儿回家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