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仁礼深深叹了口气,继而将目光转到了丁勉身上,“这女娃你可以带走,但是他不行!这是老夫最后的底线,否则即便拼尽整个白云观,老夫亦要将汝留与此地!”
祁仁礼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秋风扫叶般的古怪声响,从紫面美妇口中发出,只不过却是较之前多出了两声似鹰击长空般的亢鸣。
而原本遮蔽苍穹、触血即食的凶悍蛊虫,突闻此声,骤然间止住了黑红闪烁、厉翅爆鸣的虫行。
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那斑斑点点、红芒似火的甲虫群,在皎洁月华的笼罩下,犹如漫天闪烁的星辰,一闪一闪亮晶晶间煞是好看。若不是方才那恐怖的一幕,尽皆映入了众人眼帘,此刻美景宜人下,怕是早有人对此酣高楼了。
但见密密麻麻、恐人心神的甲虫群,忽然间光芒大胜,纷纷调转虫体,如一条狰狞恐怖的火龙般,浮光掠影间,便没入了紫面美妇身体之中。
来人是友非敌,从这紫面美妇出手杀死丁恒的那一刻,丁勉便隐隐猜出了些许。无独有偶,若非这紫面美妇偶遇此地,善心大法,便是欣赏李秋盈之巾帼身姿;亦或者此人与李秋盈有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渊源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丁勉暗暗松了口气 : 看来彩儿已经脱离了险境,说不得还能因此得一桩无上机缘。
至于他自己,能否度过这一难关,也只能看天意了。
李秋盈趁此机会,慌忙跑到了生死不知的李东旭身边,满是泪痕的将之抱起,“呜呜呜…爹!爹,你醒醒啊!”
就在此时,紫面美妇身影顿时一阵虚化,取而代之的则是漫天飞舞、形同繁星之光的甲虫群,眨眼之间便已飞至李秋盈父女身侧。继而流光溢彩间,包裹起二人身形便直向朦胧虚空掠去。
“啊…放开我!”
被甲虫群缠绕住的李秋盈,心中登时一惊,身姿狂扭间,便欲挣脱甲虫群的束缚,然而任其如何奋力挣扎,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而后一道不夹杂任何情感的沙哑之声,随之从虚空传来。“好自为之吧!”
虚空中依旧回荡着李秋盈的哭泣之声,可其人却随着甲虫群的极速变小,而消失于了无尽虚空…
从紫面美妇踏空而来,再到李秋盈二人被其带走,仅仅不过盏茶工夫。可就是这盏茶之间,却可让人心神大变,一念万千。
丁勉不由紧了紧一双铁拳,扫了一眼月华朦照的虚空。无奈与不甘、希冀与茫然,不断在其心中交织,巫门两个大字,也因此深印在了他的心田。“或许,彩儿能被那紫面美妇带走,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体会到他茫然无助且又宁静释然的复杂心情。而那看似令人心生向往的漫漫仙途下,却总是充斥着不为世人所知的心酸与苦楚。
蝼蚁之命,虽已笃定,然则逆流涌进,未必不能天堑变通途,逆天改命。
念及此处,妖魂妖魄笼罩下的丁勉浑身气劲瞬间爆发,九蛟缠臂的右臂更是泛起了道道惊骇世俗的青芒,万兽嘶吼、九蛟狂吟下,丁勉狰狞着面孔,一步一步朝祁仁礼走去。
众人尽皆回过心神,眼神交涉间,迅速移形换位,成扇形切断了丁勉的退路。
丁勉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他根本就没有要逃离的心思,因为祁仁礼手中还掐着他的命脉——紫蛟之魄。
紫蛟之魄眼下几乎快被祁仁礼蹂躏至魄体崩溃,方才他一颗心神尽皆放在了佳人身上,以至于自动忽略了无尽魂海传来的阵阵剧痛。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佳人此刻已经被人带走了,心思顿空下,那撕裂心神的阵阵剧痛也随之接踵而来。紫蛟之魄早已与其魂海紧密相连,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祁仁礼对他的恨意,是不可能放开紫蛟之魄的。
哼…既然躲不过,那便让痛苦来的更加猛烈一些吧。
丁勉心中赫然一凌,一抹冷笑自其狰狞面容浮现而出。“啧啧…老东西,你可要拿稳了!”
此言一出,原本缩水至手臂大小的紫蛟之魄,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来。
“不好,快退!”
祁仁礼刹时一惊,抬手便欲将紫蛟之魄扔出,众人亦是吓得亡魂皆冒,真元狂运下,便要抽身退去。
“哼…晚了!给我爆…”
丁勉话音刚落,突然大地“轰”的一声巨响,而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没有撕裂苍穹的崩天冲击,亦没有丁
勉想象中的魂海炸裂之景,画面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
祁仁礼表情丰富的望着地面,眼中俱是不可置信之色。紫蛟之魄快速膨胀的身躯,亦是骤然止住了增势。
但见,一方高不足一丈,宽至五尺的巨大铁碑,静静地矗立在了众人眼前。铁碑之上赫然流转着三个猩红如血的古篆大字——阴司令。
“阴司令?”
看到这三个猩红大字,丁勉登时面色一喜,双眸之中隐隐有泪花闪现,附于其表的妖魂妖魄,也随之被他收回了无尽魂海。如若没有猜错,这巨大铁碑定是出自张继之手无疑了。
“尔等好大的贼胆,竟敢公然冒犯地府登记在册的阴差…”
一道中正大气却又不失霸道威严的声音,突兀的自铁碑之中响起。一时之间,周围顿时变得阴风阵阵,青气弥漫开来。
随即一位头顶燕翅乌纱帽、脚踏祥云墨官靴,一身朱红黄鹂袍的中年汉子,自滚滚青气之中显现而出。其后则是跟着十几位身着皂衣,头顶黑帽,手持黑色锁魂铁链,面部惨白狰狞的差役。不是身居地府八品阴曹的张继和一干地府阴差还能有谁?
“进之拜见大人!”
丁勉暗暗压下牵扯心神的剧痛,故作洒脱的朝张继躬身便是一辑,而其额角及脖颈处暴出的青筋,却是在冰冷月华的洒射下,显得犹为骇人。
“呵呵…本官有事耽搁了片刻,进之不会见怪吧!”张继笑呵呵的托住丁勉的双臂,将之扶起。
丁勉顺势恢复起身形,心中却是倍感惊奇。按理说阴魂是没有实体的,可张继触碰到他双臂的那一刻,丁勉分明便感觉对方托住他的双手,形同实体。
尤其是自张继双手之上传来的厚重力道,虽略微冰凉,却与阳人手臂无异,端得是不可思量。
祁仁礼等人俱是一惊,尽皆不可思议的将视线聚集到了二人身上。
“什么?这贼子竟然是等级在册的阴差?”
祁仁礼眼角狠狠一抽,万般丰富的表情瞬间定格在了当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是地府的阴差?”
这一刻,清虚仿佛见到了啖食人魂的上古魔神般,双目瞪得几乎脱离眼眶…
张继扫视了一眼丁勉的表情,当即便知其心中所想,“有些事,等有机会本官再与你细细道来!”
张继说着,一双犀利的鹰眸,瞬间移到了祁仁礼等人身上。随即冷哼一声,“哼…尔等见了本官为何不跪?是在藐视我地府威严,还是觉得祁山的地位高于我地府? 嗯?”
张继话一出口,便是一顶大帽扣出,先声夺人下,滚滚阴气自其身后翻涌而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顷刻之间便向白云观诸人压去。
众随行阴差俱是摇晃着手中锁魂链,目光阴冷的紧紧盯着众人,只待张继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扑向众人,将其魂魄勾走。
“额…白云一脉祁仁礼,携门下众弟子拜见阴使!”
祁仁礼眼角不由自住的抖动了两下,继而给白云观众人暗递眼色,施意众人行礼跪拜。
“说,为什么要围杀我地府的阳人阴差,今日汝若不给本官一个合理交代,哼…尔等便随本本官去地府报道吧!”
张继没有丝毫要让白云观诸人起身的意思,依旧不依不饶的狂压着诸人心神。
众人闻之,皆是吓得冷汗连连、脚板生寒。阴差虽为鬼物,但好歹也算是地府登记在册的成员,不可以术法强弱论之。这便好比一群山贼见到衙门的差役一般,纵使他们自身再悍勇凶猛,终归是一群贼寇,其地位与正统的衙役,却是天壤之别。
袭击一位登记在册的阴差,那可是犯了藐视地府之法的重罪。仙门中人重在炼气,然而其魂魄、阴神却是不能和这些专修阴体的阴差相提并论。
并且每一位阴差身上皆有着地府送其的腰牌与专护阴体的差役阴服。可以说阳神境之下的修士与之性命相搏,胜算难断,毕竟二者修行方向不同,攻击法门亦大径相庭。双方若无专克对方的法宝,鹿死孰手犹不知。
而眼下张继身后数位阴气萦绕不散的阴差,且不说其战力如何,单是这份阵容,便足矣掐断白云观诸修士挺而走险之邪念。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着一位真正官印在身的阴官,即便是祁仁礼这等仙道第七重的沐雷强者,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对方。要知道,阴官乃九幽地府之基石,无论是其地位、手段、法宝皆
不是普通阴差之流所比拟。就算借祁仁礼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公然挑衅地府之威。除非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丁勉见此,心中顿时暖流暗生。很显然,张继摆明了是想为他讨还公道。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张继能如此待他,如何不令他心生感动。
但是,张继生前向来刚正不阿,即使是死后亦保留着生前大半的浩然之念,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地府崔判看中,将其引为八品阴曹了。
张继这是在借机敲打白云一脉啊!丁勉本就心思活跃,张继心中算计,他岂能不懂。
一来,与白云观命脉紧密相连的祁山真君,乃是九阙之上的天官,张继行事不可能不顾及整件事情背后的影响。
二来,阴官之职,主要在于惩治扰乱天道的万千阴魂,而并非阳人。若欲惩治阳人,必须要有仙朝以及地方城隍批下的公文,否则便视为滥用职权,触犯了阴司律典。
上官登高,言举大意,下属自当为其鞍前马后,架起下阶之路。否则,骑虎难下,岂不惹人贻笑大方。
“咳…此事属下也有过错,没有及时亮出身份,否则单凭这群土鸡瓦狗,岂不被吓得屁股尿流!” 丁勉当即轻咳一声,接过张继的话意,佯装成一副羞愧之色。
“哦? ”张继赞赏的看了一眼丁勉,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继而朗声大笑道,“本官就说嘛,岂会有不长眼的东西,敢公然和我地府叫板?”
跪着的白云观众人尽皆低头不语,然而众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情绪波动,却是瞒不过丁勉。张继指桑骂槐的言语,让白云观之人如何不心生愤怒。但是,愤怒归愤怒,他们却是不敢出言顶撞,只能将怒火暗暗瘪在心底。
“不过!纵使你没有亮出身份,你也是本官的随行阴差,这点毋庸置疑。倘若传将出去,我地府颜面何在? 我仙朝颜面何在?尔等又将仙帝和圣母置于什么位置?”
张继的话,是一句比一句犀利,原本一件双方皆有言论之事,愣是被其上升到了一个巅峰高度。不得不说,这儒士的嘴,绝对是世间最锋利的兵器,偷梁换柱、断章取义的手段,随口即来,着实令丁勉有些汗颜。
不待领头跪拜的祁仁礼最先发话,位于众人之末的清虚最先站起身形,目光闪烁间,大义凛然的沉声道。
“大人此言差异!正所谓无知者无罪。更何况是他袭杀我等白云一脉修士在先,难不成身为阳人阴差便可滥用手中职权,随意杀戮与否?此事我等定当秉明祁山真君。呵呵…我想届时仙朝定会给我们白云一脉一个合理的交代…”
“对!是他先杀我宗门修士的!”
跪着的白云观众人,闻声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嗯?”
低头不语的祁仁礼闻此,也是突然眼前一亮,继而昂起头来,正欲起身畅言。
岂料,一道凌厉刚猛的劲风,夹杂着狂暴无比的龙吟之声,突然间掠过众人身侧,直冲放言高论的清虚而去。
“吟…”
“嘭…”
众人为之陡然一惊,忙扭头朝身后看去。但见清虚痛苦的捂着胸口,半躺在地,其嘴角之上更是溢出了一股殷红的浓稠之物。清虚满脸不可思议的颤抖着手指,指着站在他对面的丁勉,“咳咳…你竟敢…”
“啪…”
丁勉不给对方喘息机会,欺身上前扯住对方的衣领,便是一记响亮耳光扇出。“上官说话,岂有你插嘴之理!”
“不知尊卑,冲撞阴官,你眼中可还有这仙朝律法?”
“啪…”
不待对方缓过心神,刹时间又是一记响彻天地的耳光响起。
“不服仙朝管束,藐视仙朝之威,是谁给你的熊胆?”
“啪…”
“公然挑衅仙朝威严,你可是要反出这煌煌仙朝?”
“啪…啪…”
“说,为什么要造反?是谁让你这么干的?幕后主使又是谁?”
“啪啪啪…”
丁勉挥舞着粗壮的右臂,一方劲力无双的铁掌,连连狂甩,不到盏茶工夫,便将清虚扇成了一下张凹凸不平的猪妖脸。
“米骨稍那缠…”
清虚口齿不清的吐出块块浓稠之物,随即身子仰,便气的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