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夕阳的余晖照亮角落一面穿衣镜，让镜中上身赤裸的身影笼罩在赤红的光晕之中，如同浴血。

熟悉的摆设布局，熟悉的气息，这个房间，是郑玄上辈子住在家里时的卧室。每一件物品都摆在他记忆中应在的位置，那张看起来就很笨重的大床是父亲从前迷上了木工，用实木亲手给他打的，虽然不好看，却很结实，郑玄躺在这张床上度过了几千个夜晚；窗边一声不响的挂着的风铃，是小时候上手工课郑玄偷懒，央求母亲替自己做的；而眼前这面与并不宽敞的房间极不搭调的巨大穿衣镜，则是总是看不惯郑玄邋遢衣着的郑一用攒起来的零花钱买来“警醒”他的……

一切都是那么熟稔，似乎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他总是想逃离，却又总是忍不住怀恋的家。

然而郑玄呆呆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的瘦削身量，赤裸的胸膛上，本该贯穿腑脏却消失不见的伤口，蓬乱肮脏的及肩头发以及破烂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麻裤，都在提醒着他，对于这些让他怀念的一切，他已经是一个死去已久的人，这看似真实的一切，才是摆出来诱惑他的幻象。

郑玄伸手轻轻拂过光滑的镜面，想要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镜面干干净净，像是和从前一样，每天都有人仔细擦拭。回头扫视，床铺整整齐齐，书架一丝不乱，似乎也是被人认真的整理过。

郑玄眼中一时恍惚，仿佛重又看到了那个总是溜进自己房间忙上忙下的娇小身影。郑一总是表现的淘气任性，喜欢对哥哥撒娇，似乎是一个依赖兄长的小妹妹，然而实际上，郑玄才是那个始终被照顾着的人，如果不是人前傲娇小公主一样的郑一每天一回家就变身家庭主妇上上下下的帮他拾掇，生性懒散的郑玄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活成什么样子……这样一个让人宝贝都来不及的漂亮，乖巧又细心的妹妹，理应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小心呵护，然而自己却能做出用沉重的灯柱砸向她的事来，不仅让她受伤，甚至还杀死了她……虽然郑玄知道一切不过是幻象，虽然他知道自己杀死的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虚假人偶，但那张面孔属于郑一，那张浸

染在血泊中的面孔……郑玄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是真正的郑一站在自己面前，她想要自己的命，自己也会狠下杀手吗？郑玄扪心自问，或许曾经的自己会毫不犹豫的说，“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有什么不能为她舍弃的，不过一条命拿去就是”。然而现在……郑玄不知道。

“也许我真的已经疯了。”郑玄眼角有泪划过，他恨自己无力反抗蝼蚁一样的命运，却更恨自己为了反抗而反抗，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心如铁石的怪物。

“心魔”？那个不知藏身何处的未知的幻境制造者似乎是叫这个诡异的名字，它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郑玄无法理解凭其能随意制造出这样庞大又真实的幻象的实力，能从弱的像蝼蚁一样在夹缝中苟活的自己身上图谋什么，如果说“得到它”的意思是通过它的考验它就会择自己为主——郑玄此时心里的怨恨可要比对所谓媲美核弹的武力的欲望强盛许多……

“啊——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身后开门声传来，郑玄才从失神中惊醒想要回头，尖叫声让他浑身一震，即便是刺耳的惊呼，嗓音仍然是那么动听，那么让他熟悉。郑玄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通红燃烧着怒火，身形飘忽，一转身手如铁钳扼住了身后之人的咽喉，将其按在墙壁上。

“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你才肯罢休！？又要用捏造的人偶攻击我？为什么要一次次逼我对亲近的人出手！”郑玄眼睛瞪得老大，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球疯狂而恐怖，让人悚然。

被郑玄扼住咽喉的人本来惊慌失措的挣扎着，惊叫着，听到他的怒吼却愣住了，呆呆的望着那双如欲择人而噬的愤怒眼睛，泫然欲泣。

“哥哥，你……在说……什么？”

身穿粉白相间的连衣裙，如同一朵娇美桃花的女子痴痴的望着郑玄，望着他脸上恣意纵横的泪水，她抬起小手想要将泪水拭去，却够不到，只能将手握在郑玄扼住她咽喉的臂膀上，虽然她面有痛苦，却似忘记挣扎，只知一声声呼唤着“哥哥”。

“够了！就算有一模一样的

脸，也不过是你凭空制造的幻象，反复折磨我到底有什么意思！？”郑玄看着那楚楚可怜的俏脸流露出痛苦神情，不由自主的松了手，绝望的指着天花板怒吼。

“哥哥……”

“郑一”轻声呼唤着，走近郑玄，雪白的欣长脖颈上，红肿的指印触目惊心，让郑玄心中一颤，身体向后缩去，想要远离。“郑一”却不管他的躲闪，似乎不知伤痕的疼痛，似乎不知惊恐，直直向他走来，直到将他逼到再也无处后退的角落，从背后轻轻抱住了转过身去不敢面对她的郑玄。

“哥哥，一一好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你在发什么火，但是不要这样好吗……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有妹妹陪着你的。”

“郑一”温柔的从背后环抱着郑玄，一双小手有些微凉，紧紧的贴在他的腰肋，那里曾经是一个贯穿了他的内脏的狰狞伤口……然而此时的“郑一”不是握着尖刀，而是安静的待在身边陪着他，一声声倾诉让郑玄心底柔软之处如遭重击，眼泪越发止不住，张口却无法言语。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凭空捏造的镜花水月，多么希望身后的温度是来自一个活生生的郑一，而不是一个虚假的幻象，他甚至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见郑玄平静下来，久久沉默不语，“郑一”松开了抱紧他的手，拭去眼角垂泪，一边用葱白一样的玉指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长发，一边走到门边，捡起了一叠掉落在地上的衣物。

“还好没有弄脏……哥哥，赶快把衣服换上吧，旅行社的车已经到了，爸爸妈妈把行李搬下去了，你也要快一点，再不快点就要赶不上去巴黎的飞机了。”

巴黎？飞机？郑玄耸然一惊，终于想起了身处何地，这里是死神来了！在第一部《死神来了》电影里，死神正是将夺命的镰刀伸向了一架飞往巴黎的飞机——180航班，乘客无一生还！

郑玄冲到阳台边，从窗户向楼下望去，一辆贴着“菀阳旅行社”标志的巴士正停在泊车位，挡风玻璃上用胶纸贴着车次数字，鲜红色的180号码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