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从黑暗中醒来,东方既白,寒月稀微,窗外的鸣虫不疾不徐的吟唱着,和隔壁时有时无的鼾声混成安宁清晨的交响。似乎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没什么变化,郑玄摸了摸身上盖着的麻布和兽皮缝制的被子,双眼一时间呆滞混沌,滴血的刀刃,吞噬一切的黑雾,骇人的怪物以及那个依赖自己的女孩,这些是梦吗?
不!那个总是粘着自己的妹妹,她的音容笑貌如此清晰的存在脑海,那二十年来生长及至死亡的记忆同样铭记于心,怎么可能是一场迷梦?郑玄用力摇了摇头,双眼恢复清澈精神。
“我是郑玄,你······也是郑玄。”郑玄低头审视自己的手脚,本应是成年男性的身体此时明显还未长成,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脑海中不断与郑玄纠缠的一段破碎模糊的记忆让他渐渐明白了处境——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郑玄,无父无母在叔叔的照料下长大,自幼不知为何神智受损,大脑功能更是不断退化,最终在今日突然死亡,只留下一点朦胧的记忆,而郑玄竟然逃脱了被黑雾化成的怪物吞噬灵魂的命运,穿越而来占据了这具肉身。
“穿越吗?还真有这种事······”郑玄心中五味杂陈,死而复生应该喜悦,然而这里还是地球吗?即使穿越重生自己还有机会见到父母吗?更不用说郑一······
郑玄翻身下床,四下看去,一间简陋的土屋,虽然干爽却略显局促,除了一张粗糙的小床只剩夯土的地面,也放不下更多东西。床头摆着一个灰扑扑的泥人,身穿古服,衣着发饰皆是精雕细琢,端庄华贵,虽能看出性别是女子,脸部却是光秃秃没有五官,看不出到底捏的是什么人。
如此,这具身体上一个主人关于这简陋小屋的十余年经历渐渐被郑玄回想起来,这屋中的简陋木门、破旧窗棂也同样感觉熟悉,尤其是这个小小的泥人,记得小时候还算清醒的“他”问叔叔,自己的父母是谁,叔叔没说,过了几天送给他这个一掌高的泥人,告诉郑玄这就是他的母亲,关于他的父亲则没有多说。小时候的郑玄把它当成了宝贝,虽然看不出面目,却仍是无父无母被叔叔养大的他心里唯一的寄托。
叔叔······那一段混沌的记忆里似乎只记得这么一个人,相依为命,也实在可怜,郑玄不由同情起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多谢你,但愿你来世不必再经受这样的苦难,作为回报,我就替你报答你叔叔的养育之恩吧。”
郑玄推开小小的木门,走进堂屋,一张破桌两个板凳,角落里从裂缝露出明灭余火的黄土灶台,就是全部的家当了。正对着屋门,一张大一些的木床上,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呼呼大睡,时断时续的打着呼噜。床下散落着一点菜渣,两个酒杯,残酒淋漓。门上一个虫蛀的小洞里钻进阵阵清早的寒风,吹着哨子,吹过狭小而空旷的堂屋,尘土在地上打起旋儿。
郑玄打了个激灵,双眼变得混沌呆滞。床上的男人哼了一声,身子往里缩了缩,郑玄把中年男人盖着的麻布掖了掖,想了想,又回去取来自己盖的被子,盖在男人身上,然后蹲在一边出神,脑子里两段记忆仍在纠缠。
簌簌响声传来,一抬头,中年男人正打了个哈欠,眯起糊着眼屎的眼睛看着郑玄,“怎么起来了?再去睡会儿,”一张口,酒气未消,“今天无日无月,诸事不利,得在家猫一整天呢。”
“叔,我还有亲人吗?”郑玄问道。
“啥?”
“我感觉脑子里多了好多记忆,好像见到了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不知道是不是······”郑玄走着神,随口说着。
原本懒散躺在床上的男人在一瞬间紧绷身体一跃而起,朦胧的双眼此刻精光迸发,隐隐流露一丝杀气。伸手一揽已将郑玄制住,力量恰到好处,郑玄甚至仍在发呆没有回神。幽幽清光透出他的左掌,在眼前一抹而过,男人的双眼浮现两个繁复符号,璀璨的光芒直射进郑玄正在走神的双眼,似乎是直接照进了他的灵魂。
小心的审视良久,清光逐渐黯淡,男人放开郑玄,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喃喃道:“神魂无暇,看来不是被哪个老不死的夺了肉身,可是怎么说话流利了······哪来的妹妹······”
郑玄惊醒,“叔,怎么了?”
“没什么,你小子发什么癔症,吓你叔我一跳。”男人一边躺回床上一边横了郑玄一眼。
“不是癔症······可能就是个梦吧,不知道是不是睡久了,脑子不好使,叔,我想出去走走。”
“今天日子不好,不行。”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回屋老实睡觉。”说着打了个哈欠,好像又要睡着了。
“哦。”郑玄百无聊赖的回到小屋,趴在窗口。天虽然亮了,一轮淡红色的月亮远不可及,淡的看不见了,太阳却还是没有升起,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阴沉的仿佛压在人心头的一块铅饼,让人憋闷。还真是无日无月,只是不知道诸事不利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从前也有过这样怪天气,叔叔也是这样不许自己出屋。
堂屋,灶里的余烬发出最后的光热,噼啪响着燃尽了,木床上的男人懈怠地躺着,似乎睡熟,眼睛却是清醒的盯着蛛网连绵的屋顶,静静感知着郑玄的举动,确实没有发现异常后,男人彻底放下心来。等到郑玄的神魂彻底安静下来,男人确定他睡着了,这才翻身下床,挥手在黄土灶前扇了扇,炉火跳跃着燃了起来,驱散小屋里的寒气。
男人轻手轻脚的推开木门,弹了弹手指,几道流光没入小屋周围地下,破陋的小屋扭曲了几下,消失在草木之间。
走向空旷的荒野,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灰沉沉的天空扭曲流动,裂开道道漆黑破碎的空间缝隙,一片猩红的眼睛从中亮起,仇恨的目光剑刃般刺向旷野里孑然独立的渺小生物,天穹之中回荡起阵阵低吼。
男人打了个哈欠,懒散的揉着肚子,朝天空勾了勾手指。“快点,爷赶着回家做饭。”
······
沉睡之中,耳边不时有断断续续的轰隆声,身下还能隐约感觉到床在震颤,“呼——”郑玄惊醒,双眼恢复了清明。方才见到叔叔,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竟然爆发,控制了郑玄的行动,与叔叔说了最后的几句话,然而还未告别,便耗尽了仅有的一点力量,烟消云散。
从此,这具身体是郑玄,不再是“郑玄”。
从窗户望出去,黑漆漆一片之中点点星芒闪烁,仿佛置身宇宙太空。郑玄惊异莫名,正想去外面一探究竟,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眼前一花,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拦在他身前,门外的虚空与繁星淡去,蓬蒿野草,一条小径,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叔,你不是说今天必须在家不能出去吗?”难道刚才是幻觉?郑玄心想。
“哦,我这不是怕你饿吗,出去买了点吃食。”男人摇了摇手,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袋子,里面颗颗暗红色的珠子明灭不定。
“这是吃的?怎么像珠子?”
“对啊,城里的丸子做的好看,就这样,你小时候不是吃过吗?”男人打着哈哈。
“我吃过?不记得了······叔,你出去时听到什么了吗,轰隆隆的响,地都在抖。”郑玄伸手捏了捏袋子里暗红色的“丸子”,软软的好像确实是肉做的,但是为什么会有淡淡的光,好奇怪。
“没听到啊,什么声音?你一定是幻听了,别想了赶紧洗手吃丸子吧。”说着男人故作镇定的走到黄土灶边翻找碗筷,偷偷吐了口气。
郑玄此时已不再是那个神智时常不清醒的少年了,虽然他感激这具肉身挽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要替他继续陪伴叔叔,但他感觉到了叔叔好像瞒着点什么,可又问不出来,只好作罢去洗手。
身后男人偷偷瞥了他的背影一眼,边洗着碗边嘀咕,“没道理啊,隔着一片虚空,怎么可能听到声响······竟然还把他吵醒了,他要是再问该怎么解释呢?难道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