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祸首？动乱自你而始？”

滚滚如惊雷的威严声音震动天地，硕大无朋的黄金神面微微俯下，如同一轮巨日沉落地面，刹那之间高温笼罩世间，草木干枯，冰原解冻，呼吸之间火流肆虐，燃烧着金黄色熔火的天龙乱舞，在神面的七窍之间时隐时现。

只有黄金神面亿万分之一大小的身躯立在半空，甚至比不上巨人脚下的一只蚂蚁，微驼的佝偻身影更加显得渺小而孱弱。

郑玄只仰望了一眼那覆盖无尽天穹的神面，便在磅礴大势之下心惊胆寒，记忆中曾出现过的黄金面孔，漫天神雷，以及身披黑袍的“神使”，都给他留下了太多恐惧的回忆，恨不能把头埋到土里，只求不与那一双烈阳般的眼睛对视。然而郑玄此时只是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的肉身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长刀直指遮天的黄金神面，凌空而立的身躯昂首与之对视，没有丝毫退缩。

“说出你的姓名。”黄金神面淡淡一笑，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声轻笑，对地面的凡人来说却是天地变色，震荡的声波撼山动地，房倒屋塌。无数天龙从神面的发间钻出，金色熔火缠绕在龙爪之上，漫天飞溅，龙口大张，露出锋利的獠牙，朝着胆敢直视神祗而不跪拜的蝼蚁愤怒的咆哮，无穷威压强行撞击在那渺小身影的肩头，要将他压向地面，跪地俯首。

“我名启，天上的大脸家伙可敢与我一战？”半空之人冷笑，手中黑沉沉的战刀一震，清光流转，似是在龙威压迫之下感觉受到了挑衅，自主反击，刀锋寒芒一闪，如山威压瞬间溃散。

“蝼蚁，你很勇敢……但还不够资格。”神面不屑一笑，眼中却流露几分兴致。穿梭在他七窍之间的无数天龙齐声长吟，撼天动地，卷起飓风呼啸，而后舞动爪牙，带起漫天金色流火，向地面的渺小生物直冲而下，将其团团包裹，要以巨龙磅礴之力将其绞成肉泥，以圣位之火将其焚烧成灰。

流火迸溅，盘旋在名为启的男人身周的无数天龙收缩缠绕，或许一头神龙给人的感觉是威风八面，如此多的数不过来的龙身纠缠在一起却与冰冷光滑的群蛇一般让人发憷，汗毛倒竖。

“甘为邪神爪牙的天龙，耻为龙种！难道不觉得羞愧吗！？”重重包围之中，点点清冷的寒光从缝隙射出，一声断喝骤然响起。

“死！”

听到这一声断喝，在天龙威压之下战栗颤抖，在圣火炙烤之下呼吸艰难的城头将士纷纷抬头仰望，寒光暴涨，盘虬的无数天龙行动一滞，随着冰寒刺目的

刀芒飞出数百丈渐渐淡去，如山陵般巨大的条条龙躯断成千百截，龙头喋血，惨烈嘶鸣着，冰雹一样哗啦啦落下，砸在旷野之上，激起铺天盖地的烟尘。尘土散尽，放眼望去大地上尽是数十米方圆的空洞，飞溅的金色火焰在其中跳动，火舌席卷，将天龙之血舔舐一空干干净净。

凌空长身而立，沐浴晶莹龙血的身影虽佝偻的更厉害了，脊梁随着剧烈的呼吸上下起伏，却依然尽量挺直，不退一步，仰天长啸，手中长刀饱饮神族灵种之血，兴奋地嗡鸣着，再度指向高高在上的金面，“死战不退！”

城头将士爆发阵阵欢呼，军心鼓舞，挥舞手中刀剑击打在盾墙之上砰砰作响，齐声呐喊，虽然那苍老佝偻的身影让他们感到陌生，但熟悉的声音与永不言败的勇武气势已经让他们认出了归来的首领——只要首领还活着，军心就还活着。

乱发披散，虬须被炙烤得枯焦的守城主将手中长剑一抛，插在城头箭垛上，随后抱起一杆倒在地上的旌旗用力摇动，沙哑粗犷的嗓子拼命高喊。

“是启！是我们的首领——他还活着，他来与邪神决战了！兄弟们，为首领助威！死战不退！”

明明丢盔卸甲，筋疲力尽，将士们眼中却燃起了希望，将信任与支持的目光投向半空的身影，挥舞起手中刀剑，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口号。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与邪神决战！启必胜！首领必胜！”

“我等为正义之师，我们必胜！”

覆盖天空的黄金神面对遍地天龙残躯毫不在意，露出一丝莫名的古怪笑意，瞥了一眼小小城池之上，士气激昂高声呐喊的将士们，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胆敢手握长刀指向自己的蝼蚁。

“能以区区魂境之躯，御使半圣阶位宝器斩杀圣人实力的龙种，还不知从何得来几分言出法随的神通，蝼蚁，你很好。”神面开口，其声隆隆，神色冷漠之中多了些许戏谑。“若是此时俯首跪拜，还来得及，只要你将身后这些胆敢忤逆天意的乱民斩杀干净，也许本尊会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

“哼。”名为启的男人冷哼一声，挥刀向神面斩去，身随刀光而动，直冲高空，“吾言此刀虽为半圣之器，百万英魂与吾之热血当可弑杀神灵！”随着他喃喃自语，刀光越加凛冽，启的身躯越加虚浮，却仍努力挺直脊梁，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此时旁观着一切，启的一举一动都如郑玄亲身经历，身躯一往无前的向苍穹冲锋，向巨大的金面靠近，不可抵挡的

恐怖景象一幕幕重现在郑玄心头，他恨不能闭上眼睛，却只能在启的意志之下眼睁睁看着离黄金神面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那巨大面孔上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呼——”

一声叹息，响彻寰宇，凛冽的刀光破碎，冲锋的身躯坠落，启在神面的轻轻一叹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无力的砸向大地，城头上的呐喊助威之声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声惊呼。

“多少年了，十万年？还是百万年？太久没有人敢于对本尊挥刀相向了，竟然有些怀念呢……蝼蚁。”

太阳神，光明之王，日之冠冕，等等等等，在被冠以这些或高尚或神圣的名头之后，似乎失去了一些乐趣呢。太阳神的黄金神面上，除了威严仪容之外多了一些复杂神情，俯视着坠落尘埃的勇者，冷漠的双眼少见的浮现怜悯。

启干枯的双唇嗫嚅着，从被自己砸出的土坑中爬起，声音晦涩低沉，舔舐龙种之血的遍地天火在他身上流淌而过，却不能伤他分毫，代价是他的牙齿松弛，面容皱纹越发深刻，斑驳鬓发变得雪白，开始脱落。

“以为言出法随就能伤到神灵之身吗？就算能伤到，以你的凡俗之身，每一次使用这等涉及至高之位的禁忌权能都会吞噬你的生机，以你的寿命为源，而今你大限将至，还能开口几次？”

“为了让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不再为奴，你不惜冒犯神灵？”

“为了身后的腐肉朽骨，你宁愿付出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我是为了……我自己！”启以手拄刀，咬牙艰难站起，哪怕双腿战栗，虚弱到提不动手中战刀，也不愿在神的俯视下弯下双膝。

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王悠悠一叹，口中一道炎热的狂风吐出，席卷启身后的城池，从每一名守城将士和城中百姓的身边掠过。

“既然你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们，证明给我看。”

身后，传来可怖的嘶吼咆哮，启双肩一震，悚然回头，一个个火红身影正从数十米高的城头跳下，却没有摔成肉泥，而是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挥舞着兵器冲来，城门猛地被撞开，更多火红的身影无意义的嘶吼着洪流一般冲出。

血肉消失不见，只剩下眼眶里燃烧着赤红火光、一身骨骼包裹在熔岩之中的骷髅，他们不再是启所引领与守护的战士与人民，而是失去了自我，将保卫家园的武器砍向他们曾经首领的熔火骑士。

光明之王冷漠的俯视着凡尘，再度开口。

“证明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