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掷地有声的话，在现场众人的耳边来回荡漾。

读圣贤书的人不少，整日把国家大义挂在嘴边的人更不会少，可真正去做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像李谍这样没有私心只有公心的人称得上是凤毛翎角。

李朔今年刚过十八，书虽然读了不少，但获取到的东西也仅仅只停留在书面上，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少年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双眼除了呆滞之外更多的是震撼。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找到了知音，因为他的父亲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语，遗憾的是这个人并不是他。

对于父亲的所做所为，他理解但绝不支持，这也是他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因为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作为亲子，他没有任何逃避的理由。

“看你的样子很不明白对吗？你不知道你的父亲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如此地义无反顾？事实上每个人的成长之路都面临着选择，李谍选择舍小家而救万民，这是罪亦是功，于家于国是罪，于万民却是功，是非对错无人能够分清，当然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必是一个心底无私的人。”

“唉！

”朱允熥说着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心之向往，便是归处，也许这才是你父亲真正追寻的东西，你能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你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最终你还是理解你父亲的。”

像李谍这样的人，朱允熥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因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他只能用‘无私’来形容。

大明立国才二十多年，各地都还能看到战争留下的痕迹，苏州府有贫民，意味着其它地方的贫民只会更多。

对此他也只能说破坏容易，再想恢复起来没有几十年时间是不可能的，更不说北元也没给新生的大明朝留下什么遗产。

全程保持沉默的常森听到朱允熥话后同样是神情震动，双眼中突然涌现出晶莹的光泽。

他知道这个外甥真的长大了，除了相貌之外，从前的怯懦和优柔寡断已完全不复存在。

因为是外戚，所以他需要极力避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朱允熥，虽然陌生，但胸中的韬略却已非他所能及。

略显稚嫩的身体中，已经拥有了真正的擎天之力，这股力量不需要他来扶持，更不需要他来左右。

“心之向往，便是归处。

。

可他是个贪官，贪墨的不法之财足以株连全族！按律当剥皮实草，挫骨扬灰，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看着眼前双眼红肿的少年，朱允熥很想把文天祥的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的名言说出来，但李谍是贪污，这种事说破天都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情，对此他也很纠结。

“我适才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当他做这件事时，就已经知晓会有现在的结果，秦之商鞅，汉之主父皆是身首异处，他们又何惜一死？”

“只要胸怀万民，以天下兴衰为己任，死又有何惧？世人唾骂又有何惧？史书上你见过哪个对这片土地，对这个国家爱得深沉的人会为名利所动？”

“既然你不认同你父亲的做法，那就去做比你父亲更伟大的事，去国子监吧！如果你真有这个决心与毅力，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朱允熥的承诺堪比圣旨，李谍一家人的命运也在这句话中被彻底改变。

“还不快谢恩！公子的话不需任何犹疑，说你能去国子监，那就一定能去。”众人还在消化着朱允熥刚才说过的话，胡六两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示意李朔谢恩。

他是被太监收养长大的，从小就是看人脸色吃饭，跟着什么样的主子，他就是什么样的太监，朱允熥的一言一行无不在深刻影响着他。

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他已经明白什么叫‘家国天下’，也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会不惧生死。原来不是人不怕死，而是有的人把心中的信念看得比死亡更为重要。

“我？我这样的罪臣之后既非举人，更不是进士出身，也能进国子监？”李朔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仅是他，包括他的母亲以及角落里的妹妹也是瞪大了双眼。

要知道她们一家人回来就是等着官府处置的，没想到京师来的人不仅不处置她们，反而还准备重用，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权力？

“谁规定一定要进士出身才能进国子监？国子监是为国储才之地，共有师生八千余人，我认为你有忠心为国，诚心为民之心你就能进。”

“同时我也希望你将来比你父亲做得更好，他是为民而触法，而你！定要做到真正的为国为民！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更不要令天下人失望！”

震惊过后的李朔双膝跪地，郑重地向朱允熥磕了三个响头，朱允熥对此欣然接受。

他是储君，亲王国公的跪拜他都受得起，更不要说眼前的李朔。

让李朔进国子监也并不是他的心血来潮，而是他想多找出一些不拘泥形式的人才，科举事关国家兴衰，他现在没办法对科举下手，只能培养一些思想开拓的人冲在最前面。

“李朔斗胆敢问公子名讳，他日必以死相报公子今日之重恩。”李朔说完李母也拉着女儿来到朱允熥身前向他叩首，她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但她知道眼前之人拥有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权力。

国子监是为国储才的地方不假，但能对此事一言决的人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更不要说完全略过了她们一家三口是犯官之家事实。

天子脚下皆为庶民，见到朱允熥敢公然赦免犯官从属之罪，再联想到他的年龄，李母对朱允熥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但不敢说出来。

“你们先起来吧！也不用谢我，我只是想看看像李谍这样无私又无畏的人，会教育出怎样的后代，到了京师你我自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同知李谍的事我不会平反，也不需要平反，如果你想为自己父亲正名的话，那就用你毕生之力，去完成你父亲想做，却又无法做到的事情吧！”

“天下虽安，但贫苦者又何止一个苏州府之人？若有朝一日你能登临高位，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父亲是谁，更不要忘记他曾经做过的事。”

朱允熥的做法正是王叔英想要看到的，他也很期待大明再出现一个比李谍更无私的好官，对于权力他并不是很看重，只要国家需要，他可以去做任何事。

而相比于王叔英的颔首，周志清与杨士奇则是满脸的羡慕之色。

他们知道只要眼前这个叫李朔的少年初心不变，将来位极人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站在少年面前的是大明朝未来的皇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简在帝心的。

“公子今日之言，李朔必定铭记此生！他朝若有幸能为万民请命，必将粉身碎骨，死而后已。”

人的命运就是如此神奇，李朔得到了朱允熥的认可，脱离了戴罪之身，十年之后的李朔以改制第一人的身份走在了大明朝的风口浪尖。

与李谍一样，李朔同样是一个愿意为大明天下付出一切的人，唯一的区别是他的一生没有贪污，也能留下一两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