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烟和越歌诗赶到波澜台却没有见到名嫣,只有半伯将一封信交到剑灵烟手上,并道,“这是一个蒙面女子交待的,她说大公子会来。”
剑灵烟接过信,神情颇为萧索,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伯道,“前天。”
剑灵烟思索片刻,又问道,“半伯,你知道水镜先生为何出去么?”
半伯摇摇头,本想隐瞒,又觉得不必,就道,“那天他们吵了一架,不知为何,随后都出去了。”
“吵架?”越歌诗惑道,“都出去了?是一起出去么?还是…”
“是一起出去的。”
剑灵烟和越歌诗都不再问,剑灵烟却拧紧眉头。
剑灵烟路上心情一直很好,越歌诗一路陪伴,自然知道原因。此时见剑灵烟眼中满是失落,越歌诗也很难过,趋近安慰道,“灵烟大哥,我们看信吧,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所有的东西。”
越歌诗难过归难过,说话还不忘夸张。
剑灵烟望着越歌诗笑了笑,道,“好。”言罢又往四周看了看,越歌诗也跟着往四周看了看,剑灵烟这才将信拆封。
大公子:千万秘辛,未能面诉,歉疚殊深。嫣知大公子心念所系,乃令师之谜。嫣非不愿言也,是斯人已逝,一面之词,何必累牍?唯今错者皆受惩罚…嗟乎,嫣非滥杀无辜之辈,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生遗恨,一时脾性,造致封刀天下罹难,又自以为是,痛缺无幻。憾事多矣,不能尽言。唯花儿权儿愚鲁,不好多思变化,相烦大公子费心照应。嫣今当郁郁,乘桴浮于海也。是亦有所难言,望大公子莫再相寻。至于洛郎,身系不世之秘,言之则失,大公子明心如镜,不可令洛郎纠缠于此。若不得已,望大公子与水镜先生戮力引导,万不可直言。所谓幕后之人亦非奸恶。耿耿瑟瑟,叨言尽此,珍重珍重!名嫣手书。
剑灵烟和越歌诗两人看完信,久久不言。毕竟由越歌诗先开口道,“灵烟大哥,诗诗有几句话想说一说。”
剑灵烟道,“诗诗请说。”
越歌诗道,“第一,嫣姐姐绝不是妄造杀业,指挥屠杀之人,但也难辞其咎;第二,嫣姐姐对无幻姐姐最是耿耿于怀;第三,老酒鬼和逝烟是嫣姐姐的两块心病,但她既决意离去,想必不会希望老酒鬼和逝烟再为她耗费光阴;第四,嫣姐姐离开,确实是因心系洛大哥安危,不得以而为之;第五,信中所言幕后之人,必然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剑灵烟曾经也怀疑过上官镜,如今已经了然,点头道,“幕后之人,我或许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越歌诗奇道,“他是谁?”
剑灵烟摇摇头道,“现在暂且搁下他,我最关心的是那项秘密。如果真是言之则失的秘密,那么是否可以令其不言,我们再将名嫣找回?”
越歌诗深知洛醒乃是剑灵烟心中郁结,并未出言戳破剑灵烟奢望气泡,既听到剑灵烟改口叫名嫣,便笑道,“灵烟大哥,你终于不叫嫣姐姐名夫人了。”
剑灵烟闻言一动,举目四望,但觉名嫣孑然一身,身世可怜,想及信中所言,也不知是否是出于同情,竟尔生出一阵苍凉,轻轻叹道,“名嫣此去,何以太急?所要之事,只能去问水镜先生及夫人。”
越歌诗其时亦感悲凉,听了剑灵烟太息之言,不觉伤怀道,“嫣姐姐就放下洛大哥了么?嫣姐姐不是已经很努力了么?”
剑灵烟摇摇头,“名嫣信中挂念白衣,勤勤恳恳,想必不会轻易放下,除非…”
“除非什么?”
剑灵烟又摇摇头,“这里面必有曲折,我却无法明白。”又道,“不过如今之要乃是名嫣信中所托,我们在此等水镜先生和夫人回来,再作他算。”
剑灵烟言罢,来到波澜台上,远望波澜,却不知名嫣身在何处,眼神落寞。越歌诗在后头跟上,与剑灵烟并立无语。
名嫣留信离开后,打算再见黄裳一面。
黄裳和名逝烟都是她一手带大,黄裳却没有获得如名逝烟一样优越的关怀,甚至于,她曾亲手破坏黄裳的幸福。然而黄裳支离,却毕竟又有了微生月,反而是名逝烟苦苦追求尘多海不得。
名嫣心中哀哀,不禁一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思绪如麻,不知是哭是笑,走了一阵,脑中又冒出褚师铃离开时无怨无悔的背影,顿时一阵懊悔,掐断了再见黄裳一面的念头。
如此一来,名嫣就又想再见一见琼柯。琼柯明明想知道一些事情,却一字不问。名嫣徜恍徙倚,心中主意已是:既要再见,就各个都舍不得,不如全都不见!
名嫣转身往回到波澜台一带徘徊一阵,不久又向望海楼方向而去,逗留数日便又离开往北而行。
如是茫茫,走到一处,难得见到一座很高的山峰,名嫣也不犹豫,径自攀上顶峰。
名嫣不知道这座山峰叫“落日之巅”,在远处看时,落日沉入此山,别有感慨,此时在峰顶西边平落处远眺,落日不在此山沉下,而是沉入远天,辉煌渲染,又是一番暮景。
名嫣心中澎湃,“此是我最后一次登高望远。”
望着夕阳下坠,名嫣总觉得太快了。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名嫣向东疾步走入街市,吃了些米面。临走之时,毕竟忍不住询问了昨日所登之山是什么山。
“那便是落日之巅。”
“落日之巅?”名嫣一呆,忽又笑了笑,道,“多谢。”
店主人被名嫣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又见名嫣反向东行而去,摸了摸后脑勺,着实莫名其妙。
提及黄裳,再说几句。洛白衣大闹金拳王家的消息传到北天观星海时,黄裳和微生月正盼着名嫣找来,再全力留住。得到消息,两人虽经细细分析,但消息已大不可靠,终不明白洛白衣为何会出现在金拳王家,如此又找到名嫣了没有?
对于一件小事被传得沸沸扬扬,黄裳付诸一笑,“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话虽粗糙,却不无道理。弱大哥无非偶然路过行侠仗义一回,却被传得神乎其神。”
微生月一敲黄裳脑瓜,笑道,“侠之小者,亦是侠喔!不可妄自轻视。不过说回来,出自弱白衣的手笔,却实在是比普通人的效果要好得多。”
黄裳接道,“弱大哥如今在武林人士的眼里是摧毁了大宗师的神一样的存在,弱大哥所恶,众人必然不敢轻易触犯。失德于大者,蠢也!”
“已经失德之人难生鄙吝之心。”微生月摇摇头,又回到正题道,“弱白衣若不传信与我,便是没有结果。我们依旧在这里等她。”
黄裳望着微生月突生一阵落寞,问道,“阿月,如果,如果弱大哥再也找不到嫣姐姐了怎么办?”
微生月闻言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黄裳又问道,“阿月,你会怎么做?”
微生月清楚黄裳这句话是针对他而问,没有再迟疑,回道,“我会等你。”
“等到什么时候?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么?”黄裳咯咯笑道,“我倒希望弱大哥会来跟我们一起。”
微生月眼睛一亮,“弱白衣倘若是真的来了,明月医此生除了采药治病,便不再离开观星海。”
黄裳闻言深深一动,看了看微生月,道,“人生之难,知己…”忽又道,“哦,治病治病,阿月,你是不是又想着人家南宫大小姐了?”
微生月哈哈一笑,望着黄裳道,“这回不想都难了!”
黄裳认真道,“她是怎样一个女子?”
微生月思索片刻,回道,“水一样的女子。”
“那我呢?”
“海一样的。”
“星一样的。”
“还有林下…”
“哈哈哈…”
两人谈笑依旧,天却渐渐夜了。
波澜台上,海风习习。
越歌诗深知剑灵烟心结,酝酿了许久,终是道,“灵烟大哥,有句话诗诗不知当问不当问。”
剑灵烟转头一笑,道,“诗诗想说什么,不妨都说出来。”
越歌诗道,“灵烟大哥,我知道你很想了解…但是,但是…毕竟我们…”
越歌诗欲言又止。
剑灵烟微微一笑,接道,“其实灵烟大哥也仔细想过——水镜夫人数缄其口,其中内情,怕是要牵涉到水镜先生。如果并非如此,以水镜夫人向来的耿介,她又怎会与名嫣交好?必是有令水镜夫人心冷的变故,究竟为何——”
剑灵烟微微抿了抿嘴,继续道,“想必就是诗诗担心的——我们现在没有谁犹在这段秘辛中深受其苦,如果莽撞戳破,便会有人受伤,对么?”
越歌诗点点头,“灵烟大哥,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见机行事,如果有机会,就往这个方向引导水镜夫人。夫人若真的卸下心防,自然会吐露真相,怎么样?”
剑灵烟望着越歌诗点了点头,回道,“好。”伸出一只手,在越歌诗额头摩挲几下,顺势把越歌诗拥入怀里,望着远天波海,静默如烟。
两人终于等到了上官镜和千云罗。
千云罗看到剑灵烟和越歌诗时,侧头看了看上官镜。上官镜知道剑灵烟会来,是因他清楚剑灵烟极想知道大宗师和洛醒的过去——这些过去却系在自己和千云罗身上,剑灵烟并非不明白。
时间已是午后。
剑灵烟递上一封信道,“水镜先生,这里有一封信,还请研读。”
上官镜接过信,默默看完,又将信交回给剑灵烟。
千云罗问道,“大公子,我可以看一看么?”
剑灵烟自是愿意,将信递给千云罗,“夫人请看。”
千云罗将信看后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剑灵烟道,“七日前。”
千云罗闻言,将信交回给剑灵烟,转身疾走。
上官镜追上拦住道,“云罗,你要去哪里?”
千云罗回道,“安适要走,我当然是去找她。”
上官镜道,“安适乘桴济海,你何处去找?”
千云罗一怔,又道,“安适要走,必然要回去名域山庄一趟。”说着又要走。
上官镜又一拦,“云罗,安适笃意要走,又怎会让你找到她?她不会回去的。何况已过了七日,就算回去也已离开了。”
千云罗忍住早已生起的悲戚道,“圆缺,就算我知道安适已经不在那里了,难道就要放弃么?”
剑灵烟也道,“确实。水镜先生,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上官镜一叹,放下阻拦的手,叹道,“好吧!”
四人快马加鞭,赶到名域山庄。
依旧是琼柯出来应人。
琼柯见到上官镜和千云罗,装作不认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明白得很——若非名嫣难以寻到,必不会引来这两人。
琼柯愁眉深锁,只将来客请入会客亭,别无他话。
上官镜见琼柯愁眉深锁,便知名嫣不曾回来。
千云罗也问不出话。
剑灵烟延续上次离开时的话题,“琼姐姐,我们现在都没有她的下落。”
琼柯茫然地点点头,并不说话,只在心道,“嫣姐姐到底怎么了?”琼柯自然想不出所以然,看了看来访四人,最后望着剑灵烟道,“大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剑灵烟不想耽误时间,起身道,“琼姐姐,这件事并不明朗,我们也不敢断下结论。但若名夫人回来,你便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就说是我保证的。”
琼柯心知事情非同小可,应承下来。
剑灵烟告辞道,“叨扰许久,我们也不克久留。”
琼柯起身送客。
出了名域山庄,四人即往孤落客栈方向走去。
剑灵烟要引话题,便道,“水镜先生,你和夫人好似知道我跟诗诗会在波澜台。”
上官镜也不隐瞒,回道,“我得知白衣曾见过安适,那么大公子只有无功而返,必会再来波澜台找我。”
越歌诗笑道,“水镜先生为什么认为灵烟大哥必会再去波澜台呢?”
上官镜笑了笑,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道,“但是大公子并非无功而返。你们也收到了一封信。”
剑灵烟听出弦外之音,问道,“何出此言?”
上官镜微微一叹道,“也是时候了。”
越歌诗道,“信中嫣姐姐说有一项关乎洛大哥安危的秘密,水镜先生猜得到么?”
越歌诗明知上官镜十有八九已知道真相,却故意用猜字。
上官镜脚步一滞,他没想到越歌诗会先问这个,却果断回道,“抱歉了,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剑灵烟和越歌诗对视一眼,确认了那项秘密的严重性。剑灵烟又道,“水镜先生想必已猜到幕后之人的身份。”
千云罗闻言暗道,“安适透露幕后之人的身份,是为了什么?”
上官镜叹道,“他是最无辜者。”又道,“安适透露这个讯息,我想为的是白衣抓住不放时,让我们有更好的方向去开导。”
只有越歌诗不知道“他”是谁。
越歌诗却也不问,因为她知道这是迟早会知道的事。
剑灵烟欲言又止。
如果不知道当年的故事,自己将无所发力。
千云罗虽不打算隐瞒,不过她实在说不出口。
上官镜道,“大公子,若我说当年的事情是令师咎由自取,你能接受么?”
如此直言,剑灵烟听了犹是一怔。
剑灵烟其实早已知道洛醒变故多是咎由自取,但他不了解洛醒究竟咎由自取到何种地步。信中言及冷花儿,剑灵烟串联那日神九方所言综合起来思考,知道事件深处必然关系到冷花儿的身世隐私。
剑灵烟心心念念的,此刻却不想继续。
剑灵烟甚是苦涩道,“能。不过不用一一说明,灵烟只想知道,师父他…他向来如此么?”
越歌诗闻言心中一震,暗道,“原来灵烟大哥一直希望自己的师父毕竟良善。”
上官镜神情复杂,道,“不是。”
上官镜也知道剑灵烟不会只满足于这两个字,“令师曾经也是一方年少,少有勇谋,年纪轻轻便接管灵飙门,上下膺服。只是后来之事…”
上官镜一叹,“我只能说:人心变幻,不能以常理估测。”
剑灵烟脱口道,“为什么没有人开导他?”
上官镜不答。千云罗也不语。
剑灵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开嘴却又闭上。
剑灵烟心中纠结,遥想当年,心道,“师娘早逝,原来跟师父不听劝诫有关么?师娘临去时眼中的那些泪,那些留恋,那些绝望,原来都是为此么?为何师父不见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上官镜见剑灵烟几乎要流出泪来,安慰道,“无论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们早该看开了的,早该看开了的…”
上官镜说着拍了拍剑灵烟的肩头,遗憾满怀,“大公子,我们走吧。”
剑灵烟虽在纠结之中,也听得明白上官镜话有深意,却不愿再打开隐秘的盒子,于是迈开脚步,继续行路。
上官镜继续道,“我们现在知道是他,却不知他的心思。若单是以报复论,实在过于浅薄。他若存心报复,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支持白衣。凶手不止安适,他却偏偏只针对安适,其中缘由,呼之欲出。只是我们犹需证据。江夜贤侄深明大义,我们先去找他。”
千云罗愁道,“洛二哥脾性耿直,忍辱负重至今,不说二话。他既作了决定,恐怕已没有转圜。”
上官镜赞同,“若非如此,安适亦不至于斯。”
越歌诗已听出七八分,问道,“水镜先生,你们说的这人想必很关心洛大哥,他怎会真下得了手?”
上官镜摇摇头,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剑灵烟道,“诗诗,你可知道,他正是白衣的至亲叔父,洛蓝洛前辈。也就是川老头子。”
越歌诗闻言一诧,“是他?他…他不是更没有理由么?”
剑灵烟道,“洛前辈平生好义,与其兄洛掌门完全不同。封刀天下血案将洛前辈一家卷去,洛前辈能放下仇恨已是大容忍。现在知道白衣要…”
剑灵烟不忍直言。
越歌诗道,“洛前辈不曾行动,怎会知道洛大哥和嫣姐姐的事?”
剑灵烟道,“洛前辈少言少语,想必是在暗中潜伏。”
上官镜深以为然,又道,“洛二哥要么完全放下,要么…此次势必不让步。我们除了劝他,更要做好劝他不成时,如何与白衣周旋的准备。”
千云罗心中愁闷,“洛二哥真的宁愿杀死白衣也不愿成全么?以此说来,纵使洛二哥没有手段,他若反对…白衣和安适又怎能理所当然?”
越歌诗也发愁,“也不知道洛大哥和洛姐姐、柯大哥三人现在何处?”
上官镜道,“我已支开白衣,并让灵秀留神。我想短时间内灵秀不会让白衣回到孤落客栈,我们还有时间。”
越歌诗点点头,又催道,“我们还是要快点。”
越歌诗自小失去双亲,与姥姥越天姥相依为命,但这失去并非连着仇恨。越歌诗曾经的苦痛却不是仇恨的痛。因此她不明白恨要有多重才会让一个人放不下,并且真的比爱还要更重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