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月续:徐贤妃_第十五章 不负江山不负卿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第十五章 不负江山不负卿

晋阳公主过世,宫内悲凄一片,李世民许久不曾上朝,只独自一人坐在兕子房中,看着兕子曾临摹自己的一幅幅墨字,那笔迹清晰,墨韵犹在,可曾执笔的人,却再不可称自己一声父皇!

整整两月,即使人在朝上,心却也是不在,甚至于群臣面前,便会无端落泪,令人望之心悲,小公主之死的阴云,仿越发浓重,难挥难去,一天甚过一天,却谁人也是无法。

因着伤心过甚,郁积难消,终于病倒。

这一病,来得凶猛,峻拔的眉山,再无威严,深幽的眼眸,苍暗无边,终日于病榻之上,徐惠从未见他如此憔悴。

即使是长乐公主过世之时,即使是承乾案发之时,他伤心、痛楚,却犹自坚强如山,强自挺立,可如今,他眼中神采全无,甚至望不见一丝希冀,似这世上再无可恋。

这样下去不行,徐惠询问了御医,御医言,陛下日日进药,可药却无法进到心里,陛下之疾,多是心病,小公主的死,若陛下始终不肯释怀,这病,纵是仙丹灵药亦是无效。

是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心结难去,任是什么也是无用的。

如今,已是隆冬季节,不下雪时,便是寒气如刀,割人心怀。

殿内,满是浓重的药草味道,熏香淡淡缭绕,却全然无味。

徐惠缓缓走进殿来,轻轻坐于李世民床榻边,望帝王憔悴苍白的脸,心内悲伤一片,垂首间,但见一角纯白映出眼帘,定眸细看,只见那纯白如雪,露出枕下,犹胜月下盛放的寒梅,耀眼明媚,仿是这殿中唯一的生气。

徐惠轻轻捻着丝绢,小心拉出枕下,果然,那雪帛纯白如旧,青墨如洗,一支忘忧草碧翠似昨,若这冬日,犹自飘摇在风雪中。

徐惠不禁一叹,此乃先皇后之物,后一直是兕子最为珍视的,如今,他日夜将这雪帛放于枕畔,思念的是兕子,还是先皇后?抑或是都有……

正自凝思,李世民一声轻咳,徐惠连忙望去,轻抚帝王起伏的胸口,李世民抬眸而望,眼中依旧无光。

“陛下,可要吃些东西?”徐惠将雪帛放回枕侧,微笑道。

李世民摇头,缓缓撑起身子,徐惠依过身,李世民依靠在床边,幽幽望着徐惠:“你去歇歇吧,这些日子,你亦没能好好歇息,勿要熬坏了身子。”

徐惠摇头:“若陛下真怕妾熬坏了身子,便快些好起来。”

望一眼雪帛纯白,轻声道:“陛下,妾可否向您讨个恩赏?”

李世民黯然神色倒有一惊,自得宠幸,徐惠从不曾向自己讨过任何恩赏,甚至于自己的赏赐亦是颇多微词,不禁望向她,道:“自管说来。”

徐惠垂首,轻轻拿起枕畔轻软的雪帛,眼光深深:“陛下可否将此雪帛赏与妾。”

李世民一怔,幽暗的脸更有一些为难:“你若要雪帛,朕便赏你几匹亦无不可,可你明知……明知这一绢乃兕子与皇后唯一留下的……”

声色中隐有不悦,徐惠却依旧静淡:“所以,陛下便该将它还给兕子,叫它随兕子而去……不是吗?”

眼中突有光色交叠,神思黯然,似再被触动了隐忍的疼痛,将脸别过一边,不语。

徐惠持着那绢丝帛,轻吟道:“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眼光流转,幽幽是情:“不知当日,先皇后作此诗是何等情境,兕子念着它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先皇后若知这诗于陛下是彻骨的疼痛,兕子若知此绢于父皇是剜心的钢刀,可还会作此诗句,留此丝帛?”

李世民身子一颤,缓缓回眸望向她,女子目光潺潺,若有溪流涓涓浮动,望着她,幽沉深眸却似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个春日。

那日,桃花飞白,香郁浓浓,满园春色掩白日,满目飞花乱人心,深爱女子一身素净,面染桃花的红,映着雪肤玉容,光彩夺尽春色满园。

她绝世独立,吟此诗句,目光亦似有细水长流,涓涓不息。

徐惠进而道:“兕子说,父皇是盖世英雄,伟大的好皇帝,可不知,她若见到,她如此崇敬的父皇,意志这般消沉,更置国政于不顾,可还会如此说吗?”

销黯龙眸终有一阵颤动,荧荧火光,跳跃在眸心深处,似点燃那眸中一分光火,光芒尽处,感慨万千。

不禁闭目,叹息道:“朕何尝不知不该如此,可……可兕子自小由朕亲手带大,每日若不见她,便似心上,缺少了一块。”

徐惠将雪帛折好,放好在帝王枕侧:“陛下,还望您以龙体为重,国事为念,亦不要叫先皇后与兕子在天之灵,不得安怀。”

李世民缓缓点头,徐惠手上微感一热,是帝王修长坚俊的指,形容或许老去,只是这手,依旧如昔,是挺枪持剑、掌握天下的手,沧桑却有暖意:“为朕备笔墨。”

徐惠一惊:“陛下……”

李世民眼神似有叹息几分,复道:“朕,要下旨!”

下旨!整整两月余,莫说一道旨意,李世民便连一个口谕都不曾有过,连忙起身去了。

研磨素手凝白,墨如漆,徐惠为帝王披衣下床,立在龙桌案前,一展圣旨锦缎明黄。

飞白依旧苍劲,只是略显吃力,帝王边是行书,边道:“诏立皇九子李治为太子,魏王泰……”

声色一滞,幽幽道:“徙往均州郧乡县……”

徐惠一怔,研磨素手微顿,李世民望见,搁笔处,无奈苦笑:“朕,再禁不得他们兄弟厮杀,相互算计,为今之计,唯有放逐魏王,方可不令再生波澜……”

“陛下……”徐惠深知,近两年,儿子中的相互计算、陷害对峙,已令他伤在五内,那,亦是他心中无法释怀的隐痛。

李世民扶住徐惠,淡淡微笑,那笑,却似幽凉天际一抹流云易逝,徒令人心悲伤:“朕饿了,弄些吃的来。”

徐惠垂首,将他扶好在床边,转身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君王目光淙淙,不禁感念,若说上天不公,却幸而还有她在!

次日,旨意一下,满朝哗然,虽立晋王李治,早已传开,却不料李世民会下旨将魏王徙往均州,李泰更为惊讶,父皇,难道昔日种种宠溺,皆是假的吗?

为什么……你要如此做?

魏王不甘,长跪于立政殿前,李世民闭目床上,视而不见。

徐惠时而来往,途经魏王处,魏王的眼光,总似有恨意浓浓。

难道,他竟以为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吗?

是啊,自己乃前太子承乾引给陛下,他定是以为他的逐放与自己有关,乃是为承乾报仇!

也罢,便令他恨着自己,也总比恨着陛下的好!

跪有三天三夜,终于死心,徐惠望见,那一双微眯的眉眼中,蓄着压郁的灼火……

魏王出城之日,无人相送,无人敢送,是啊,失势皇子,恐遭牵连,但,徐惠却分明看见,李世民站在窗前,目光望着遥遥天际,均州有多远,那目光便有多远……

贞观十九年,二月瑞香浓郁,迎春怯放,本是醉人春季,却传来不好消息。

高丽泉盖苏文上台后,与百济结成同盟,全力进攻新罗,新罗无力抵挡,灭国在即,只能遣使入唐求救。李世民立即派遣司农垂相里玄奖持赐高丽书,令其停止对新罗的进攻。盖苏文却狂傲不已,以东方盟主自居,调停以失败告终。

不仅如此,高丽还遣使前往漠北,以“厚利”挑唆薛延陀汗国与唐朝关系,算计自北面对唐进行牵制。

战备方面,亦加固了城墙,更在辽东、鸭绿水以及干山山脉广大地区集结兵力,构筑军事据点,并大力加强辽东城、白岩城、扶余城、新城、盖牟城、安市城以及乌骨城、卑沙城等诸城防御力量,以此作为第二道防线,企图封锁唐军的水陆进攻路线和登陆口,并在这些地方实行坚壁清野,企图在唐军粮饷匮乏之时乘机反攻。

李世民闻之震怒,自己登基后平南扫北,唯有对高丽,因着隋灭阴影乃多因高丽战事,始终未下决心攻打,高丽亦知好歹,更闻李世民南征北讨,鲜有败绩,便始终谦恭,不敢越举,然盖苏文得势后,竟这等放肆,以李世民好战性子如何能忍?

言道:“辽东旧中国之有,自魏涉周,置之度外。隋氏出师者四,丧律而还,杀中国良善不可胜数……朕长夜思之而辍寝。将为中国复子弟之仇!”

随即下令,御驾亲征!

诏令一下,立有数以千计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报国,皆言:“不求县官勋赏,唯愿效死辽东!”

李世民更受鼓舞,不日便欲出征。

然则,朝中亦有忧虑者,在此士气轩昂之际,却皆不敢言。

战争于徐惠只是陌生,她更不懂军国政事,只是,李世民身体才愈不久,常年的劳累,早已耗损他身体太多,辽东之难,她自书中、自大家相互传言中,亦有明晰,不禁忧虑重重。

这日,雕丝玲珑金宝鼎中,熏起淡淡兰花香气,徐惠烹一壶杏花白,为奋笔而书的君王递在手边。

李世民抬首望了,道:“你且先歇着,朕要拟文于雉奴,待朕出征,便由太子监国!”

徐惠闻之,微微蹙眉,却站着不动。

李世民似有所觉,不禁搁笔,举首道:“怎么?可是有话要说?”

徐惠垂眸,不语。

李世民搁笔,缓缓起身,轻轻抬起女子温腻的下颌,一双盈盈水目,便映入眼来。

不觉心思微漾,了解了她的心思:“可是担心朕吗?”

流转星眸如波,轻轻点了点头,李世民微微一笑,将她揽进怀中:“不必忧心,朕,南征北战多年,此不过平常一战!”

“是吗?”徐惠幽幽开口:“若只平常一战,陛下又何须御驾亲征?”

李世民一怔,随即叹息:“惠,高丽已有不臣之心,而雉奴性子软弱,朕若不为他解去后顾之忧,只恐日后生乱,再者……朕亦要为太子做出表率,为人君者,必要刚柔并济!”

徐惠抬眼,望帝王一脸严峻,便知,他心中亦是没有把握的:“可是陛下,您龙体才愈,实在不宜……”

“不要说了。”李世民轻轻放开她,转过身去。

徐惠却上前一步,言语中,忧虑深深:“陛下,辽东之难,惠亦有耳闻,再者如今百姓安乐,又何必耗损民力……”

“不要说了!”君王语色已现不悦。

徐惠稍顿,犹豫之下,仍旧开口:“陛下,您亦是远离沙场多年,如今更贵为一朝天子,身系家国,万一……”

“你说朕会败吗?”李世民豁然转身,精锐龙眸有微光暗度:“朕南征北讨、横扫内外之时,恐你还未曾出生!”

徐惠心上莫名一痛,神色却不被所动,更有凌厉之势:“是,可妾亦了解,陛下对内铲除各路豪杰、对外使得四海臣服,乃大唐不败的神话,故被尊为天可汗,亦是如此,妾奉召进宫,方无怨无悔,想着,这样的英雄,哪怕只看上一眼,今生也再无所憾,否则以妾之意,便是宁死也不会入宫!”

李世民面色稍缓,凝视着她;“所以呢?”

徐惠沉一口气,继续道:“妾有幸蒙得陛下宠爱,便……便要万事以陛下为计,于陛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是于妾,天下,便只陛下一人而已!”

不觉震动,眼前女子静淡容颜,突而泛起淡淡潮红,却犹自倔强地望着他。

不可否认,此言此语生动,可是……

李世民垂眸,敛去眼中流淌的感动,终是狠狠回身:“所以,你更要信朕才是!”

“陛下……”

“不要说了!”李世民错身而过,拂动烛火幽幽欲灭,那背影,犹若山峦挺立,却早已不复往昔的巍峨:“女子……不干国政!”

一句,几乎穿透徐惠心肠!

女子不干国政!她如何不知?如何不懂?可是……

“陛下……”

“朕说过,不要再说!”声音愈见肃厉,向前而去,徐惠不禁追上两步,拉住那纹龙衣袍,李世民身子一顿,目光微微一侧,终究甩袖而去……

徐惠突感身子一软,不知为何,她总有隐隐不安,忐忑在心,颓然跌倒在清凉的青砖地面上,晃亮的烛火幽幽摇动,摇映着女子眼中的悲伤。

可是……不过出征,她为何悲伤,她却说不清楚,只是那心里的痛,无法言喻!

缓缓回眸,望那龙桌案边,垂下一丝锦绣的绸带,那是系着他珍若生命的画轴的丝带。

徐惠冷冷牵唇,心底不禁疼痛加剧——

先皇后,你也赞同他拖着这般虚亏的身体御驾亲征吗?

以你们情之深重,你不会的,是不是?

可若是你……却定能劝住他的,对吗?

想着,不觉泪下,忍泪闭目——

我,终究不是你!

四月癸卯,誓师于幽州,大飨军。

六月,李世民兵发洛阳,以伐高丽。所过之处,风烟席卷。

自那晚后,李世民再未曾召幸于徐惠,她亦再未见过他,出征之日,她只是对窗凝望,双手合十,祈愿他平安归来。

又是一年木槿飞霜,不知再见他时,该是哪般时节?哪一朵花在盛放,哪一朵花在凋败……

六月已未,大败高丽于安市城东南山,起初,捷报传来,她便觉自己担心许是当真多余,但,时至七月,李世勣进攻安市城,至九月仍不克。

天寒地冻,草木干枯,人困马乏,粮草无继,力不能再续。

终于癸未,下诏班师!

此战,共攻克十座城池,杀高丽军四万余人,唐军将士损有两千余,若说是败,倒也不尽然,若说是胜,却没能最终坚持攻下高丽,但,左右权衡,终究是败了,巍巍天国,与敌对峙不下,纵是已将对方逼入绝境,终究未能攻克,且,耗损民力财力甚巨。

徐惠闻之,心内却不知该喜该愁,这一战,耗损巨大,听闻陛下因恶水穷山患疾,状况不明,她却只能在此默默地等待。

丙辰,皇太子迎谒于临渝关。

贞观二十年三月,海棠花飞屑如雨,红白交错,紫落缤纷,车驾于片片花飞中,抵至京师。

徐惠闻听,对镜梳妆,捻一支带露芙蓉花,斜插云髻,芙蓉娇颜,美人如玉,只是那容色略显苍白,薄薄敷一层胭脂,亦不可遮掩近一年来的忧怀在心。

纤指抚上消瘦的容颜,不禁一叹,想想他临走之时的不欢而散,却不知如今,是否……愿意见她?

仍是择了清素的绫缎针秀隐花宽裳裙,月白的颜色,抹衣桃花飞乱胸前,对镜再望,除却眉心的一点淡愁,美人宛然如仙。

静静待在立政殿前,双手紧握,心内莫名的忐忑,令眉心微微凝蹙。

直至天幕低沉,夜色渐笼,却仍不见李世民回殿,莫不是有事绊住了?

正自思想,前方脚步声纷沓而来。

许久不见,心上,竟是一阵慌乱,那身影渐渐走近,映在眼中的男子,形容憔悴,步履沉沉,只是一年而已,却怎般老去了许多?

不禁凝眸,一双水目盈盈如雨,竟一时忘了行礼。

李世民缓缓驻足,亦是凝望着她,但见女子精心装扮了的妆容,那一身清素,仿似夜莲,徐徐绽放在幽幽夜色中,她该是在此站了好久好久吧?

轻轻一咳,徐惠方才回神:“参见陛下。”

李世民缓步走近,夜眸深深,俯视之间,思绪万千。

近一年,他几乎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在日夜企盼着他的归来……

不禁抬首,轻轻扶起她,女子泪水盈盈,簌簌而落。

一声“陛下”,再不能言,扑倒在帝王起伏的胸膛,惹得宫人纷纷垂首。

李世民拥住她,轻声道:“走吧,进殿去。”

语毕,一阵咳嗽震颤怀中的女子,徐惠忙轻抚他的背脊:“陛下,听闻陛下病发,可叫御医看过了?”

李世民揽住她,仍旧隐忍地咳嗽:“看过了,扶朕进去。”

李世民身形略有晃动,徐惠扶好他,走进内殿,殿内,早已熏好了淡淡适宜的龙涎香,缭缭青烟,随风散入浩渺夜空。

徐惠扶着他坐好在躺榻上,忙吩咐道:“备些热水来。”

迎上了的侍女,是媚娘,徐惠却似并不曾认出,只是依身在君王身边,轻柔道:“陛下,要喝些茶吗?还是想要喝些汤?”

李世民幽幽道:“清水便好。”

徐惠连忙示意,媚娘低首而去,回望之间,但见那高峨威俊的帝王,此刻形容憔悴,身边是殷殷急切的女子,心中亦有感慨。

徐惠为李世民解下衣袍,热水被放在躺榻边,徐惠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来便好。”

宫女们稍一踌躇,李世民亦道:“叫她们做便好。”

徐惠抬眸,眸中却是不容反驳的倔强流光,李世民触及,心中不禁一软,随而向宫人们示意,须臾,殿内除他二人,再无一人。

小心为他洗了脸,想他已疲累,只简单擦拭了身子,徐惠取了洁净舒适的衣服,为君王换好,憔悴容颜便清爽了许多。

李世民轻轻拉住她,将她搂紧在怀中,触手之处,柔软如初,只是那腰身消瘦,似已不可禁衣。

垂眸幽幽望着她:“你瘦了许多。”

徐惠举眸,目似秋水:“陛下也是……”

凝眸之间,片刻相对,却皆是望进对方心中的想念,李世民眼目微眯,缓缓低首,混重的气息,熟悉的男子味道,渐渐侵近女子的唇际,吻落她不觉滑下的泪水,轻柔地含住她微微颤抖的唇。

有人想着,有人念着,原来便是幸福的!

殿外,突有内监声音尖细,打破一片甜腻:“陛下,黔州使有要事求见陛下!”

吻着她的唇倏然一顿,迷蒙的眼目,突而惊光束束。

徐惠怵然一惊,亦似有所猜测,只见黔州使进到殿中,面色张皇,似带忧色:“参见陛下……参见……徐充容!”

声色颤颤,神情闪躲,李世民何等敏锐,搂在女子身上的手,微微加力:“何事着慌?”

“回……回陛下……”黔州使偷偷抬眸,却对上徐惠忧虑的眼睛,向他微微摇头,那目中,有祈求,有不忍,更有疼痛。

黔州使倏然顿住,竟不知所言。

李世民略略侧眸,望徐惠一眼,缓缓站起身,沉沉几声轻咳,踱步至黔州使身前,目光迫视:“什么?速速讲来!若有半句不实,杀无赦!”

那人吓得连连磕头,赶忙道:“回……

回陛下,李承乾……于……于两月前,突染重疾,不治……不治……(1)”

一声剧烈的咳嗽,那人压低的眼目,骤然一抖,但见鲜红的血,倏然溅起在青石砖面上,吓得不敢再言。

徐惠大惊,连忙抢身上前,李世民捂住胸口,身子向后微微倒去,凝看着那人的眼,犹似风雨悲狂在眼底:“你说……什么?”

“陛下……”徐惠声已哽咽,尽力扶稳他晃动的身体,但见那新换上的纯白色衣袍,一行鲜血,分外清明,徐惠纤指抚上帝王唇际,为他擦拭唇边的血迹,李世民目光空洞,眼目突而迷蒙。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终于,柔弱的手,再也撑不住他高大的身躯,眼前黑暗一片,向后倒去,徐惠亦跟着摔倒在地,哭泣道:“快,传御医!”

君王病倒,朝野震动,御医们群策群力,亦感乏术,陛下患有多年顽疾,常年操劳,加之舟车劳顿,又闻承乾死讯,身心俱损,此番,恐是难以痊愈。

贞观二十三年,病体愈发幽沉,时而清醒,时而迷蒙,竟有数月之久。

终于一日,身子虽仍旧乏力,却可勉强起身,精神不见好转,但意识已然清醒。

徐惠日夜陪伴身边,这日,端了药来,却见李世民已坐在书案前,执笔而书。

连忙为他披一件薄衣在身,道:“陛下,您身子未愈,切勿操劳了。”

李世民却摆摆手:“不碍得,若此时不写,只恐再无时候。”

“陛下……”闻他之言,虽是清淡,却无端令人心酸。

李世民微微举眸,见女子容色忧伤,故而停笔,将所书递在女子身前:“此《帝范》,共十二篇,但愿……于雉奴有所启示。”

说着,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徐惠连忙扶住他:“陛下,且去歇息吧。”

侧眸望一眼字字飞白的《帝范》,徐惠知,他对于太子,仍旧是不放心的。

扶着李世民靠好在床上,将药端来,轻轻吹着,一口口喂进李世民口中。

才喝了几口,李世民却摆手道:“没用了,拿走吧。”

“陛下……”徐惠正欲言语,李世民却拉住她的手,眼中依稀有笑:“去,将长孙大人、褚遂良、太子他们都找来,朕……有话要说!”

徐惠含泪点头,命人请了。

扶李世民坐好,靠在自己身上,不一忽,长孙无忌与太子便匆匆而来,竟已不及行礼,无忌跌坐于李世民榻前,堂堂男子,竟泪落如雨:“陛下……”

李世民见他如此,连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叫人见了不笑话?”

太子亦跪在床前,勉力忍泪。

无忌拉紧君王的手,眼见那曾经横刀立马、纵横天下、令四海臣服的天可汗,如今这般憔悴地躺在床上,心内本就悲怆,然,他们又非等普通君臣,他们是至亲、是兄弟。

不觉已恸哭失声:“世民……”

世民,当今,还有谁敢这般直呼天子的名讳,怕唯有他而已。

这一声世民,竟惹得天子亦不禁润湿了眼眶,抚住无忌的腮(2),薄唇颤抖,竟自长久不得言语。

“陛下,还要保重啊……”徐惠哽咽地轻抚天子起伏的胸口,无忌听闻,顿觉不妥,自己如此惹得他伤心,岂不加重了他的病疾?

连忙胡乱地拭去眼泪,咬唇忍泪,李世民见了,竟是微微一笑:“你看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无忌强作一笑:“谁跟小时候一样?小时候,不知道是谁哭得比较多呢。”

“大胆长孙无忌。”李世民半是戏谑地道:“竟敢编排君王,该当何罪?”

无忌笑而不语,那笑中隐着泪水。

李世民随而转眸,望向一直不曾作声,却亦是泪流满面的太子:“雉奴,有你舅舅和褚遂良在,你不必为大唐江山忧虑,凡事定要与他二人商议。”

太子只是点头,李世民又对向正草拟遗诏的褚遂良:“无忌对朕毕生忠贞,竭尽忠诚,朕可拥这江山天下,多是此人之功,更是皇后之兄,朕去后,谁都不许伤害他,万不可令小人谗言害他半分!”

语色中有几分严厉,褚遂良应声,一一记下。

无忌泪水再又落下:“陛下……”

李世民挥挥手,泪水亦在眸中转动,却别过头去:“你们且下去吧,徐充容留下。”

无忌望望徐惠,知他定有其他要与徐惠交代,忙拉起太子,与褚遂良退身而去。

徐惠亦是懂得的,只见李世民自枕下,拿出两个明黄色锦缎,徐惠一惊,她认得,那是圣旨:“陛下……”

“惠,此有两道圣旨,朕归天之日,有一道,是发给后宫的,凡是未曾生育的嫔妃,皆需入感业寺为尼!”说着,一声咳嗽,拿起另一道圣旨:“这一道,是给你的,你可持此圣旨,不必去感业寺,出宫……再嫁!”

徐惠闻之大恸,用力摇首:“不!若陛下有个万一,妾绝不独活!”

李世民几声咳嗽,急声道:“你存心要朕着急,是不是?你还年轻,你尚不到二十四岁!”

徐惠已然泣不成声,只是摇首。

李世民叹息一声:“听话,你这般年轻,会忘记的。”

徐惠泪落如雨,似珠玉断然滚落在帝王苍怆的脸颊上,李世民举手为她轻轻拭去,徐惠却将头偏向一边:“忘记?陛下……可曾忘记了先皇后?”

心内倏然被疼痛撕扯,李世民缓缓放下手来,却不能言语。

徐惠抽泣道:“既然陛下未曾忘记,又为何残忍地要求妾忘记?”

“你还年轻!”李世民语声渐渐低下:“没有必要为朕……而荒废了!”

徐惠抱紧帝王身体,哭湿的脸颊紧紧贴在李世民的发上:“陛下,妾听闻,陛下病中,先皇后曾系毒药于身,妾虽不敢与先皇后相比,其心却无异,还望陛下体恤。”

李世民将圣旨放在徐惠腿上,眼目沉沉地垂下,徐惠怵然一惊,唤道:“陛下……”

李世民轻声应了,巨大的恐慌却未能散去,徐惠强忍泪水,哽咽道:“陛下,先皇后……是怎样的女子,您从未与妾说起过。”

徐惠抱紧她,只想抱得更紧,生怕她稍一松力,怀中的人就会离她而去。

此生,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李世民微微睁眼,那眼里,便有一丝光华流过:“她,是我毕生所见,最难描摹的女子,灵秀毓敏,温柔又坚强……有时是水,有时……是火!”

徐惠强作一笑,问道:“哦?怎么讲?”

过往的人和事,如云过隙,穿梭在帝王眸底、心里,熟悉、清晰、感慨!

“她……会为我的出征担忧,却从不牵绊我,她微笑送我,千里寻夫,身受重伤,洛阳城头上,面对敌人的钢刀,毅然肃立,鼓舞着我、鼓舞着将士!那时候……她还是秦王妃!”

稍作停顿,又道:“我曾对着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重重发誓,今生……不负!可我,终究还是负了她!”

眼睫略感沉重,语声歉疚深深:“青雀与承乾,还有丽质、兕子,朕……没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言及痛处,不禁隐隐咳嗽。

“陛下。”徐惠轻唤一声,却不知如何言语,是的,若说李世民是被顽疾所困,倒不如说是心力交瘁,父子间的嫌隙,江山天下与儿女亲情的拉扯,终究令他不堪重负,身心俱损,一夕老去!

他的眼神,渺然空茫,却似有笑意隐在唇际:“惠,你可知,你哪里最像无忧?”

眼神幽幽空渺,仿佛那淡烟缭绕处,便有女子翩然的衣袂。

徐惠摇首,他便哑声道:“眼睛,你们的眼中,都有淡泊世俗的光芒。”

“陛下……”

一声轻咳,他的声音便愈发轻弱:“朕累了,好累……”

李世民缓缓合眼,唇边笑意却越发浓重:“无忧,二哥……好想你。”

“陛下……”

再听不到一声回应,哪怕只是轻细的、虚弱的、无力的一声!

徐惠拥着他的手,木然僵住,颤颤垂眸,但见怀中躺着的人,那威俊脸廓,风采依然,唇际持着一丝安然的笑纹……

那笑,为了这不曾辜负的江山,和那深深相负的女子吗?

陛下!

心内痛极,那近乎撕裂身心的痛,她终于了解了!

麻木、崩溃、绝望……

她不敢相信,这至高无上的男人,这征服天下的至尊!

一生戎马,一世英豪,待到繁华落尽时,生生死死、千姿百态,亦不过如此而已!

似灰,飞灭。似云,消逝——

在浩浩沧海……在茫茫天际……

紧拥着那安静的身体,泪水淹没了整颗心!

缓缓垂眸,一滴泪,破碎在他的唇际……

陛下——

等着我!(3)

(1):李承乾该于贞观十九年过世,此为剧情需要错后。

(2):李世民扶住无忌的腮,两人相望哭泣,这一段《资治通鉴》有记。

(3):徐惠茶饭不思,思念成疾,拒绝医药,终于在永徽元年,为李世民,她这一生唯一尊崇挚爱的男人,殉情而死,年仅二十四岁,高宗追封她为徐贤妃,她也是太宗后妃中,唯一一位与长孙皇后一同被列传的痴情女子。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从长津湖开始 星汉灿烂 人族镇守使 陆地键仙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从木叶开始逃亡 我有一剑 万相之王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修罗武神
相关推荐:梦境守夜人吾乃守夜人曾孙女直播了我的修仙日常从烧烤摊走向全球美食大亨我家星神转世成了老实人这个模拟不对劲啊八大校草欢乐歌巅峰狩猎玄幻:开局星魂绝世女帝人在玄幻,开局吊打气运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