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往往是种高价品,尤其是作家要使用的。它有很多要求,不光要墨迹不散、不过于湿润,还要具有一些油润的效果,才能使它长久的存留在纸张上。
正因为如此,光是为作家准备墨水,就需要一些麻烦的工序。
这里又是荒山野岭,每次帕特南拖着自己腐朽的身体,一点点准备够格的墨水,就几乎要占用掉他大部分时间。
好在,最早的时候,遗迹深处的幻之种族派出了雾模样的东西,来帮他做好了最基础的准备,让帕特南不至于将时间全部浪费掉。
但那次,让他提心吊胆了很久,生怕自己哪里惹怒了对方,导致自己的生命就此断绝。
因为在帕特南看来,即便幻之种族给了他丁点儿的时光,可为的,终归是让他成为对方的笔,写下连他自己也读不懂的史书。
可现在,即便墨水用光了,他也不用再心有戚戚。因为自己这一生中,最珍爱和值得信任的女人,正为他准备着墨水。
他坐在那儿,身上裹着黑色的袍子,把一切丑陋的地方都遮了起来。
即便阳光悠闲,可帕特南还是躲在阴影处——他望着不远处的门外,那位沧桑了很多的吟游诗人,正挤着果类植物的汁液,为墨水增添厚度。
“人还是应当有些梦想才好。”他喃喃自语,“万一实现了呢。”
“你说什么?”米洛笑着回头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梦想在死后才实现,这倒是有点意思。”
那两个不太懂情趣的旅行者现在也不在,帕特南更开心了。他挺想抽上一杆子烟草,来告慰一下已故的年轻自己。
就在他悠悠哉哉,体会着死后的难得安宁时,米洛弯着的腰笔直了起来。不仅如此,她以和年龄不符的健步,直接进到了屋子内,在墙角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太感动所以满脸泪水,想找点细腻的白纸来擦拭你的脸吗?这倒是个好选择,因为你的皮肤不该被肮脏的布匹磨破,如果我依然我那该多好,我会亲手为你拭去泪水。”
“……给我安静点。”米洛阴着脸,回瞪了滔滔不绝的帕特南一眼。
“怎么了。”
收敛了自己的轻浮,帕特南从心爱之人的独目里,看出了寒冷的杀意。
米洛说:“如果我没猜错,有人来了。”
她在自己漫长的人生里,已经磨炼出了年轻人无法企及的敏锐。
起初,这是源自刚刚踏入兵营时,为了在汗臭弥漫的人渣堆里,也能保护好自己。到后来,这种敏锐被许多次战场磨砺,变成了一种可信赖的洞察力。
此刻,米洛隐隐感觉到了,村庄外部有极细微的动静传来。
她找出了自己的老伙计,即便退伍很久,也依然没肯舍弃的那柄枪头。它的年纪也很大了,因为祭龙教当初用特殊的方法替她加持过,至今也是完美的锐器。
紧接着,她又把随身的皮绳和木杆翻出,娴熟地将长枪固定了上去。
“那两个人呢……不回来的话,可能有麻烦?我得呼唤幻之种族,让他的仆从出来帮忙。”
帕特南并不质疑米洛,反而无比担心地张望着窗外,期盼那个看起来很可靠的逐猎者能早点回来帮忙。又准备用机会有限的方式,去呼唤幻之种族。
可米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平息了他的慌乱。
“不用。”
不知不觉间,不仅是那柄赶工出来的长枪,她吟游诗人的亚麻长袍已褪下,一块块皮革和暗淡金属包裹身体。
她不再是吟游诗人,而是战士。
“你……要去战斗?”
“我也不希望,但如果来这里的不是好人,那我为了你,不介意再用上蓝宝石之枪的名字。你就安心将你的使命给早点办完,希望你的时间结束前,我们还能再聊聊……”
“聊聊?真没吸引力。”站起了身,帕特南将米洛之前准备好的墨水抬了进来。
“那就听你吟唱点烂俗的诗歌好了。”
“那到时候,我就违心的用华丽辞藻描绘你的美。”
骤然间,米洛的长枪不再凝固于手中,而是向后挥动了一击。
米洛的枪锋,就停在了他脖颈外几厘米的地方。
帕特南没有看见她出枪时的动作,只是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肩上出现了两半尸体。那里有一只不大不小的蜘蛛——但如今,已是一堆躺在体液上的尸体了。
“……这难道是。”
“控兽者。”她平静说完后,严肃地看着远方,能感觉到有一群带有敌意的人越来越近了。
可途中,她的目光游移向了别处一次,而且她久违地感到毛骨悚然。在那个方向,她察觉到,有某种难言的强大家伙,正准备露出自己的身姿。
那种强大感,让米洛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在自己的人生中,倒也不是没碰见过和这股威压同级情况——是某条古老的祭龙,邀请她加入祭龙教时的事情了。
“哪边是敌人呢?不,哪边都是吧。”
她不禁笑了起来,因为这就和自己三天两头,就要唱上一段的烂俗诗歌所描绘的一样。强大的怪物出现,而勇者不畏艰险。
她不再是吟唱诗歌的人,而成了故事中的人。
……
“我讨厌太阳。”
某个阴冷的声音,带着骂声叫了一句。他还凝视着天空,然后又赶忙抬手遮住视线,将下午的烈日光线遮住。
他沐浴在阳光下,身上的湿冷却一点也没褪去。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不再让落月觉得畏惧,毕竟他正对着太阳嚎叫。
“该死!我还是打不赢这坨只会发光的破太阳——哦不,我的眼睛瞎了。”
“蛇之心叔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依旧是踩着厚而密的雾气,回到了遗迹之外。落月试着想了想,这家伙在里头呆了很久很久,如今突然出现,不刺瞎眼睛还真奇怪。
“我得修复一下自己的视力,我讨厌太阳!”
说完,蛇之心挥动了手,一片片雾气骤然出现,然后如飓风过境般遮天蔽日。本该澄澈湛蓝的天空,以及翠绿的森林和肥沃的土壤,都裹上了雾气的朦胧。
而这只是蛇之心刹那间做出来的。
在落月愕然不已的时候,眠眠拉了拉他的衣领,小声在耳边说:“我还以为他出来,会马上被太阳给融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