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边缘，向落月招了招手，身后是一片黑色。

只要脚步稍微有些不稳，或者是踩到了石头导致略一跌倒，那就会坠入其中。但这些可能性，对于眠眠来讲又不那么重要，因为她随时都会主动迈出脚步，向那其中走去。

“走吧，去看看幻之种族的样子。”她说。

“……”

“犹豫什么？怕摔死呀？”

落月点了点头。

“别怕啦，你看——”

她指着那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向外展示的黑色变成了奇怪而模糊的颜色，那是因为雾气从中涌出了。落月瞬间认出了它，略有些湿气，带着凝重而让人烦躁的雾。

这下可以证明了，昨夜困扰他们的雾，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恐怕根本就是幻之种族亲切的迎接吧。从一开始，他们到达对方地盘的事情，就已经暴露了。

凝视着那向外伸展，表示迎接的雾，落月也想通了一件暗暗在琢磨的事情。

在灰白大陆之上，只要文明和城镇没能繁衍起来的地方，总能轻而易举便聚集起野兽或怪物来。按理讲，这里也该是一片被怪物眷恋的土地，因为死亡的气息很浓，而且人迹罕至。

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因为如此敏锐的幻之种族，正定居于此。

“走吧。”眠眠又说了一次。

“好吧。”落月只得同意，然后斩断了内心的凌乱，跟着迈步向前。

领路的水蛇是第一个向前的，它爬向了雾气，然后被它包裹在内，就这样沉入了里面。眠眠没有立即成为第二个，而是等待着落月到来，二人才一起并肩迈出脚。

柔软的触感透过靴底传来，让落月想起了踩在干燥秋季的泥沼上的感觉。幸好和那时不同，不必和沼泽中的恶臭混蛋搏斗，惹得一身恶臭——这雾气显然要优雅得多。

雾气仿佛是一只手，将他们包裹在内，然后便让人看不清任何东西。

随黑色的笼罩，二人难免靠近了一些，借由肩膀相碰的触感和熟悉的温度，才勉强抵御住了不安。好在这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脚下，出现了坚实的触感。

雾气散去，古怪、湿润、爬着藓类和菌类的粗糙墙壁，压抑着二人。

他们来到了一条被墙壁强行做成的狭窄通道内，落月不由得抬头仰望，依稀能看见一线光芒，那是他们来的地方。

“这就是遗迹的内部吗……”他揉了揉眼睛，想让它尽快适应黑暗。

这通道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肩，而且还得是年轻的女孩子。所以落月这样肩宽的男性，和眠眠一起是相当拥挤的。

他们依稀看见了水蛇的那对眼睛，看着它走得越来越远，但时不时停下回望他们，示意快跟上。

“走吧……我觉得这地方很让我难受……”

“最好呼吸轻一些，低下头。”一边跟在后头，落月一边对眠眠说，“对于这种狭窄的地方，切记一定别烦躁，想点美好的事情，比如吃的。”

“你经常在这种地方走吗？”

“怎么会，只是有抗性了。”他咂舌了一声，口气颇为不愉快，“小时候乘坐很久的交通工具，因为没钱，总是要挤在那些恶心的地方，比这里还窄的地方我也经历过不少，而且往往一坐就是半个月，一天下来只有吃饭的时候能动几下。”

“……不能想象。”在眠眠的语气中，有着打从心底的厌恶。

——“我倒是能想象，看来这位逐猎者，有同我相似的经历。”

突然，一阵极富磁性的男性嗓音，从狭窄通道的尽头传来。它很轻，却震得落月耳朵摇动。它如同自然的一部分，像那些破坏力强悍的天灾，让人难以忽视。

“你是……”

“果然是……”

二人都情不自禁揉着耳朵，嘴里发出感想。

“过来吧。”通道尽头的存在，又一次发出声音，“我就在这里。”

“什么时候起，这么多怪物变得会说人的话语了？”幸亏之前见过无罪之鹰，又和眠眠相处了这么段时间，落月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就算是幻之种族，以前也没听说过啊……”

“其实很少呀，但毕竟这是一只被封存在遗迹中很久的强大男妖。”

“啊，居然是男妖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那这倒是能理解了，但男妖里也有幻之种族的存在？不对劲啊。”

人形怪物中，最有名的就是建立了一个国度的女妖种族。但同样，也存在和她们相对的男妖，只是数量要稀少得多，而且对世人的威慑力则要弱上不少。

因此，男妖在世人口口相传中的形象，并不是以残暴、强大、智慧闻名，而是更接近英俊、高贵之类的。

像是每位少女的梦中情人？大概就是那样的形象了，因为几乎没有目击报告，所以这份稀有更加赋予了男妖一层淡淡的梦幻感。

出于某些原因，落月很讨厌这些鬼东西。而实际上不仅是他，人类世界的雄性，可能都挺讨厌他们的。

另一方面，本该和他们有很深渊源的女妖一族，也极度厌恶这群软弱的男妖，这倒是一直以来耐人寻味的地方。

“你听得见我们的话？”落月对着黑色的前方提问。

“确实如此。”这里的主人，那只男妖回答，“听得很清楚。”

“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明白，所以我才邀请你们前来。”算得上有礼貌，但很有威慑力的声音。

“据说，你是一只幻之种族……但我的旅伴告诉我你是男妖？在我的认知里，男妖的强大程度至少没能使他们跻身于幻之种族。”

一阵沉默后，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却凝重而遥远了起来。

“你的观念没错，那些话也都没说错。这不矛盾——能和人类聊这些，也算是久违了。”随着轻轻的叹息，他说，“我是知道的，一旦我因为那个诺言而留在这里之后，我的种族就必将走向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