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本来是护送你的老相好到地方，我们就离开的……”落月颇带怨气地说，“这鬼地方浓雾那么厚，我们想走都走不掉。”

“浓雾？”他仿佛不知情一样。

既然对方主动挑起了话题，落月当然就要好好抱怨一顿了：

“是啊，浓雾里还有麻烦的怪物，那种不知道叫什么鬼名字的水蛇，真是难缠。还有你，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怪物吧？我来的时候遇见过。”

“你遇见过？！”他猛然站了起来，差点让披风的帽遮脱落。

“相隔不远的村子，被和你类似的东西缠上了。但那玩意儿被一种液体怪物操纵，并没有和你一样能说会道——你知道我是逐猎者，那好，解释解释吧？为什么死人能和我交谈。”

帕特南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凝在那儿。

见他犹豫不定，落月也无事可做，只好胡思乱想一番。

仔细想想的话，落月其实还是有点发毛的。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家伙至少受了十几种致命的损伤……却还能和老相好谈情说爱，甚至享受在废墟中的独居生活。

就像那句流传的话一样——“隐居的作家都是怪物。”

“液体怪物……你是指黑夜之血吗？”

“黑夜之血？那是什么。”

“是……给你看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低着头避开了米洛的视线。但却从桌子上拿来了一把很像茶刀的锐器，朝着自己手臂上残存的肌肉刺去。

这是相当骇人的一幕——连落月也皱了一下眉头。

但眠眠和米洛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使落月有一丝挫败感，但转瞬即逝——因为他刺入的地方是血管。

紧接着，那儿并没有流出血液，反而是淌出了一种落月熟悉的透明液体。它如水般清澈，却透着一股水晶般的锋利质感。

落月下意识摸了摸肩，然后握紧了本已归入鞘内的长剑。

“就是这玩意儿……”

“帕特南，你说它是黑夜之血？”米洛也经历了那场莫名的战斗，所以对这个话题也有发言权，“我们和被这种液体操纵的东西打过一场。”

听见故人这么说，帕特南马上抬起了下巴，疯一般观察米洛。

看见没有受伤，他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你没事。”

米洛有些不愉快：“是没事，但你不该和我讲讲吗？你的现状。”

不做声的帕特南将要流淌出的液体，用食指塞回了血管之后，就再没有处理过那里的伤口。对于死人来讲，伤口都像屁一样无关紧要。

“这是黑夜之血——黑夜，如果你们熟悉神话的话，恐怕可以叫出那个名字来。”

“……什么？”

帕特南一双眼不再动，反而缓缓抬起右手，将手套脱掉了。

和此刻的寂静相衬，本应照亮一切的萤灯暗淡了许多，就仿佛不是燃料将尽，而是被某种东西遮蔽了光一般。

帕特南缺了血肉的食指骨竖起，然后抵在嘴上。

看见这个迟缓到让人着急的动作，落月背脊隐隐发凉。

是那个不该被提起的名字！

即便是提起，都会招来灾厄，等同于邪恶本身的不可言之物！所有记载那段神话的书，都被祭龙教清缴，只有民间夜谈的细声传闻里，还能听见故事的一鳞半爪。

落月点了点头，心情凝重无比，他曾在银海的故土听过这个故事。

同样，活了长久的吟游诗人米洛，也是类似的表情。但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担忧，仿佛是害怕帕特南和“那个”有什么交集，因此招来灾厄。

“……你将它称为黑夜？”不为所动的眠眠问。

“是，这是怪物们的代称，用了自然现象来指代——这样的话，就能抵消厄运。流淌在我这具尸体内的，毫无疑问就是黑夜之血。”

倒吸凉气的声音骤然发出——落月看向眠眠的衣服上的口袋，因为“那个”的血，居然被他们携带着……更让他作呕的是，他还曾想喝了它。

“帕特南，你该不会是喝了它吧？”落月硬着头皮问帕特南。

“我没那么无畏……好吧，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讲讲。”

仿佛是身为作家的天性，并没有随着灾厄和死亡一同泯灭，帕特南用略带戏剧色彩的腔调说着——

“在身为宫廷作家之前，我同样是一位贵族。我曾拥有一座小型城镇，那是个富饶的地方——但既然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也应当知晓我的命运。”

落月是知道的，便问道：“你是说被人告状然后死去？就因为你厌倦了书写那些政治性的东西。”

“没错，虽然不可否认，我因此得到了大量的金钱和权力……呵，其实那有什么用呢？被剥夺了这一切之后，自然有人代替了我——而我，则远离了一切，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封地。”

“也就是这里？”

“没错，这里曾是我的封地，即便只是一小块土壤，也有着肥美的烤鸡。我在这里本该过上惬意的生活，只有深深涉足政治的人，才知道清净的生活有多难得。”

这和落月的理解不太一样，据他所知，众人口中流传的，有关帕特南的命运——应当是郁郁寡欢而溺死在了湖水之中。即便人们没有说透，可连孩童也明白，那是自杀。

“可是这样的生活只享受了一年，然后……有一位铁匠喝了太多酒，敲碎了祭龙教立下的塑像。”

“安宁之神？”

如果是祭龙教在村子里立的东西，也只会有这一件了。

果然，帕特南颔首了。

“从那之后，厄运就伴随着整个村庄。起初，地面上出现了孔，人们只当是有什么树木发芽，但那孔越来越大！

无论让多少人去填埋，可还是会在一夜之后扩大——我们毫无办法，直到最后，它变成了巨大的深坑，仿佛是连接到了某个地方……”

帕特南夸张地捂着双臂，做出了瑟瑟发抖的模样。可半点惊慌的感觉都体会不出来——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死去的缘故。

但活着的三人，心情就不那么乐观了。

骤然间，只听帕特南忽然大喊了一声——“有怪物！”

同时，那只丑陋的手还高悬着，指向落月身后。他这次反而完完全全呆滞了，身体不断颤抖，眼睛瞪如刚生下的鸡蛋，污浊而浑圆。

落月马上拔出了剑，转身直面身后——不管是什么打搅了他们，都不会是简单的东西。

同一时间，米洛也站在了帕特南面前，仿佛在替他挡下灾厄。

“演技真厉害。”眠眠由衷地说，同时拍了好几下手，“这具尸体居然把你们骗到了，哈哈哈，都是笨蛋。”

其实并没有怪物出现在他们身后。

帕特南也嘶笑了几声，随后才说：“当时我们就是这样，因为那个坑中涌出了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