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些什么，那居住在村庄里的确是最有可能性的。但米洛所指的，恐怕不是怪物，而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也就是说？是你那位老相好？”眠眠用非常八卦的口吻问，脸上浮起了一丝和现状不符的笑意。
看着这个好奇的小姑娘，米洛似乎想说什么，比如否定一下？但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她还是晃晃头，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爱过那个男人。”
她毫无犹豫地说——但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少女那样的羞涩，反而十分沧桑，这也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话题太过喜闻乐见，因而驱散了三人心中萦绕的恐惧。至少它打开了话匣子，这才有了一丝平常旅途的味道。
米洛也不吝啬自己的故事，用一种怀念的口吻说道：“我会踏上吟游诗人这条路，就是为了唱他的诗歌。”
闻言，落月记起了自己曾读过的，他说的那位作家所著的书——那个烂俗、狗血的宫廷贵族故事，至今仍然徘徊在他的心里……
似乎是想为了订正一下自己的看法，对米洛的老相好不那么失礼，落月便忍不住问：
“他写过什么好的诗歌吗？我想了解一下。”然后改变自己的印象。
可惜，米洛苦笑着摇头否定了：“实际上，他是个糟糕的小说家，在识字的人里头有地位，也是政治的原因。”
落月没那么重的负罪感了，看来他理解的不错。
而过了少许时间之后，米洛又口吻复杂地说道：
“我们吟游诗人传唱的大部分诗歌，无疑都是美好的。即便叙述的东西残酷——可写得也很好。但对于我们来讲，真正喜欢的诗歌，是不会在大众面前唱的，即便它写得很烂，也是我心中的挚爱。”
落月明白，她说的正是那个人所写的诗歌。即便糟糕，也有深爱着的吟游诗人在悠悠独唱，那家伙好像也没白写这么多。
可惜落月对感情这种东西提不起劲，他脑子里大部分空间，都被自己的那些夙愿给占据了。剩下的，多半也都是怪物的身影。
比起人类的漂亮姑娘，他更想见见名为灰梦的那种鸟，那可能就是他的梦中情人吧？
和他的倦怠不同，他的旅伴眠眠明显对这个话题非常感兴趣，一直在追问米洛，想从她的口中听到些细节。
而身为吟游诗人，米洛从不吝啬自己的故事，边拍打着马车的木板为自己和律，边唱了几段——讲述的东西，无外乎就是她对那个人的追思。可是娓娓道来的字字句句，却是那般厚重，被嗓音诠释出了浓厚的愁绪。
在雾气不散的夜晚，这样的歌谣，恐怕会召来鬼魂。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就怕鬼魂投来死亡世界的黑色铜币，打赏歌声美丽的吟游诗人。
兴许是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米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中断了那句尾音。
“就到这里吧，这些歌不适合在你们年轻人面前唱。”
“呜，很感人啊。”身为合格的听众，眠眠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她唱的东西里，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
虽然落月也有类似的触动，但要淡薄得多，落月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那我换个话题吧，你以前在军队，混到了什么程度？”
米洛并不意外，似乎是早已知道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作为吟游诗人，我叫做‘独眼的蓝宝石’。”
“嗯，你是对我说过。”
“好吧，看得出来，你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的脸上冒出了遗憾的细微表情，转而开口道，“但作为曾经的军人，我的名字恐怕要更加寂寂无名。”
“因为这是和平年代？但如果是特别有名的将士，民间还是会留下痕迹。”
她眯笑着点了点头，柔声说：“我们并非传说中带来和平的人——而是曾经带来过战乱的人。名字不应该被记住——也希望你不要追问了，我的名字……说实话，不那么友好。”
落月深刻知晓，祭龙教的那场战争，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好吧。”落月抑住了内心的好奇。
“谢谢你的理解。”
……
马车就这样缓缓地行驶了大约半分钟，雾气似乎散去了很多，然后在一片片废墟残垣之中——落月见到了一样东西。
灯光。
“居然有灯光？”
“……不对劲。”
“难道是……”
也许是油灯，也许，是灰羽石点燃的莹灯，但那一缕明亮的灯光，却无疑让三人感到背脊发凉。
这是一座被涨潮的湖水淹没、摧毁，从而死去的村庄，没有任何人居住——本该如此的。
“那、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吗？米洛。”眠眠相对来说要冷静得多，但小手还是下意识抓住了落月的衣角。
“我不知道，可能是……”
她深呼吸了一口，喝了点牛皮囊里装的水润着干枯的唇。这才安定了许多，将一直贴身在衣服内侧的信拿了出来，仔细地逐行逐句审阅。
“……我在村子里等你，有重要的东西交给你……抱歉，希望你能不会害怕，但我说得一切都是真的——我的确死去了，可那又如何？真正的文字不会死。”
米洛念了这么一段给二人听，并加以解释道：“这是他的风格，也只有他能写出这封信。我坚信这一点，才到这里。”
“那就去看看吧，可能你老相好真的在那地方等你……”落月试着说，手对准了远处依稀的灯光。
他同时心中感到懊恼，他是个正儿八经的逐猎者，本该在野外和怪物拼尽彼此的一切来搏杀。现在却要被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缠身，还真是不太对劲。
“我们以后要避免这种鬼麻烦。”他小声对眠眠说。
“很有趣呀，以后再碰见就继续来，别怕！”
“你说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抖你的小手。”
眠眠不好意思地磨了一下牙齿：“咳咳……其实我也挺怕的，但是有一种冒险的感觉，相当棒不是吗？”
“好了，别说了，鬼知道那灯光里有什么玩意儿出来……”说到这里，落月清了清嗓子，为了照顾米洛的情绪，便改口说道，“希望是米洛的老相好，那位‘出色’的作家没死。”
“谢谢。”
在他们交谈的间隙，马车早已向着那边驶去。马蹄的速度并不慢，只是一路都被废墟拦阻，马蹄没办法走得那么快，而且很颠簸……
落月做好了一切可能的准备。
他在长剑上涂了一层固态、有粘性的毒液，这东西并不便宜，但他现在很阔绰，不必担心这点损失——这是拿来对付活着的怪物的，虽然手段阴险，可很有效。
接着，他在备用的短刀上，涂了一层祭龙教的圣水。只有鬼魂才知晓，它们究竟怕不怕这玩意儿，他也只是图个心安。
他的伤还没好全，所以他轻轻拍了拍眠眠的肩膀：“我打不赢的话，你能帮我吗？”
“别看我这样，我能做的就是吼两声，警告对方……但可能不奏效呀？”不知何故，她有些委屈地小声喃喃，“我也想变回真正的模样，可惜。”
“不用，你力气比我大，捡地上的大石头砸就行了。”
眠眠眼前一亮，拍着胸脯保证道：“哦！这个我会，好，就作为你为我准备食物的报酬。”
马车靠近了，他们发现在整片废墟之中，唯独亮着灯光的房屋是完好无损的。灯光是来自窗内、照亮屋子的萤灯。除此之外，还有人影的痕迹拖长在了外面。
“是他！”发出惊呼的米洛几乎站了起来，“这个有点驼背的身影……是他！”
“好吧。”
“那我们过去看看。”
马车直接停在了原地，这东西逃起命来不方便。三人依次下了车，从前到后，依次是拿着长枪想跑过去、但依然克制的米洛；警惕不已的落月；捡了几块大石头，蓄势待发的眠眠。
落月实在是不相信，这种地方居然住着人。但又不相信这是怪物——可哪有怪物会像人一样点起灯，在屋子里居住？
眠眠除外。
“……不是他？不对，就是那个人没错。”走在最前的米洛，呆然看着灯火中的一切，发出了二人理解不了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