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斜阳不再，余晖被昏黑色取代，入夜了。

落月擦亮火石，点上蜡烛。

这让他们的眸色看起来都暗了几分。

“您知道吗？那些金砂要使用会很难。”

“你指什么？”

“您要是想把那袋金砂卖掉、用它买东西，亦或是请匠人给它融成首饰、金条，那还是离开这个国家再做。”

沉重的闷响从桌上发出，那是落月的金砂袋子丢在上头砸出的。这袋金砂本身的价值很高，本身之外的价值却更可怕。

它是军人偷偷贩卖军粮所得来的报酬，重罪的赃物，但关系还不仅如此。

购买军粮的，是为帝国干脏活的黑帮组织，其中又牵扯到另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势力——俗称“扭曲历史者”的那群人。

落月知道了其中的所有干系，甚至，收下了这袋赃物。

“我不会还给他们的，这是我的钱，可以换三车粮食呢。”落月轻描淡写地说。

“……哈哈，也没办法还，除非用血来偿还。”

从容地笑着，落月用包裹着绷带的手，解开了束袋的皮绳。烛火将金砂的细腻衬托，黄金的魅力表露无遗。仿若有一片金色繁星，在袋中孕育。

用手指搅拌着那些沉重的金砂，落月问：“你就是来提醒我这件事的？说实话，我接受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因为您救了我一次。”

“那只是碰巧……”

再者说，当时那两名扭曲历史者只是打算让他们睡过去，并未过想取他们性命才对。只是——如果他们想知道的情报被拿走，也许这位当班的首席裁缝，会更愿意死在那时吧。

“事实上，您知道的东西都是相对公开的秘密，本来没什么……但您的阶级太低。”

“什么意思？”

他语气深沉了许多——

“您只是普通的逐猎者，很难取得相应的知情权，知道的太多会有人觉得不愉快的——不被承认的小人物，偶然闯入了大人物们错综复杂的游戏场。”

“我有危险咯？”

“也许有吧。但现在，伊比老爷子——以及我，都在为您掩盖这件事，别的就没什么了。如果您要旅行，就请尽快，这袋金砂也绝对不要使用。”

“谢谢你的提醒。”落月露出和善的笑容，由衷地说。

“那就好，请明天下午的时候过来，衣服我会赶工的。”

说完这些，裁缝才告别了落月的居所，身影融入夜幕之中悄悄离去。

见裁缝走远，眠眠也不用再躲在里头看书，轻盈地走了出来。

她望着裁缝离去的背影：“人类的世界真有趣。”

“为什么？”

“因为很复杂呀，感觉比故事要好听。”

“的确，挺复杂的，但也很直白，往往只有活着和死亡。够强的人能活到最后，不够强的人就会死。”

“那你呢？”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最后，但现在活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爽朗地对眠眠笑了笑，说出了那些真心话，“别担心，我有很多方法让我活下去。”

“就是你那个总被人提起的哥哥？”

光是认识的这两天内，那个人物就被提起过数次，而且名头响亮，据说是一名大师级逐猎者。既然如此，他的庇护自然是拥有一定效力的。

他有点害羞地摇摇头，笑着转移了话题。

深夜时分，眠眠还是照旧用那个奇妙的姿势睡觉，但落月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半分钟后眠眠睁开了眼，心有不安地问：“你不睡呀？”

“能睡着我也想，但长年累月我已经习惯两三天一觉的作息了。”如果是往常，身体健康的话，这种夜晚应当是在同怪物的搏斗中度过的。

夜晚的狩猎是另一种感觉，刺激且动人心魄，能将所有睡意全部扫干净，也会让身体疲劳得更快，第二天入夜，能更容易睡着。

这是失眠者强迫自己身体入睡的方式。

“……那，你也不要坐在我面前，我会很不安心的。”

“哦，野兽习性。”

这是源自睡觉时的自保意识，如果领地内的同伴没有和自己作息一致，往往意味着有意外发生，会让人无法安心下来。

被点破后，眠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将脸埋得更深，只是光滑的肌肤上没有羽毛可以遮住脸蛋。

“你去我寝室睡吧。”

“嗯……好吧。”

眠眠伸了个懒腰，小步走到了寝室内，不久后，才听见微弱的均匀呼吸声。

哄眠眠睡觉后，落月知道，自己的一天还没有结束。

收好金砂后，他从杂物柜里取来纸和笔。空白的羊皮纸在面前摊开，羽毛笔蘸饱了墨水，在上面写起了委托的报告。

他的字迹和其他逐猎者不太一样，其他人能用刀或剑，将怪物的尸体雕成花瓣，却很难流畅地写好字迹。因此，浏览逐猎者委托报告的职业，被誉为是整个大陆最辛苦的职业。

落月却不太一样，字写得和用剑一样好。

选择性地写好报告后，他浏览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纰漏。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本被自己亲手挖掘出来的古书。

雷击木的盒子也被一同带回了，眠眠主动将它藏在行囊深处，未被逐猎者们发现。而书本，则一直被落月谨慎带在身上。

回来之后，他一直沉溺在懊恼和烦闷中，所以差点忘了这本书的存在。

他取出书，借着烛火打算上面的文字无法理解，所以他也没抱多少希望——只是，封面看起来有些不同。

这种变化似乎和角度有关，他尝试了几次，发现有些特殊的墨迹，在空无一物的封面上显露了出来。

落月用指尖沿墨迹划过，勾勒着上面描绘的东西……似乎，是人类的头骨。

这可不是好消息，这类东西一般都是邪恶的异教，是祭龙教所不允许存在的。他压抑着好奇，继续勾勒更多的墨迹。

最后，他试着画出了自己看见的东西。

一个骷髅头放在木桌上，旁边堆着几本书……只有在特殊角度下才能看见的墨水，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诡异，却读不出半分的邪恶气息。

光是封面就足够耐人寻味了。

翻开封面，书的第一页，从格式来判断，似乎是某种序言。

奇妙的文字全是曲曲弯弯的符号，还有从一到九的小点，它们有着不同的排列方式，似乎是在记载数字？无论如何，这是一种未知的语言，而且极为正规。

也许，这种文字出自神话时代之前，那些消失的文明？这是最有可能的推论。

落月翻了几页，全是这样的东西，也许字里行间藏着更多的秘密，但读不懂也无济于事。

直到这本书的中段，才有不太一样的东西浮现。

那是图画，或者用更为精准的方式表达，那是设计图。

从第一步，再到第二步，循序渐进，到最后一步的成品——还有大量注释，来表达这件东西的用处。

如果落月没有看错，第一张图上，以特殊方法削薄的素材，是要用来制作手柄。

不知名的皮革裹在上面，层层叠加，前所未见的结绳方式在那儿缠绕。这才只是第一步，就足以让落月体会到难言的兴奋。

这些东西，居然是武器的设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