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乍寒还暖。晨时的露珠颤巍巍地打在叶尖上。万物沉寂,只有天边的那抹曙光正冉冉升起。
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盛京的太子府门前却有一道令来往人群都不得不回头注目的风景。
曾经宠及一时的格格,被禁清平观三年,回京的第一天不是回王府休息,而是来了太子在宫外备下的一处府邸,跪在门前已近一个时辰。
府内,陆笙羽正由着众婢女服侍更衣,冷肃容颜,脸上残留的丝丝倦意消减了他周身散发的寒气。
洗漱完毕,一脚刚踏出房门,就见管家福海急冲冲而来,福海刚一落脚,顾不上喘气就说:“殿下,格格在门外跪着要求见您。”
一抹了然的笑意自陆笙羽眼底一闪而过,挑起浓黑的剑眉,状似不明:“格格?哪位格格?”
福海小心谨慎地回道:“是、是睿王府的长格格。”
那双幽深地如同黑潭的眼眸紧缩,吓得福海冷汗直流。太子与那位格格的过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凛冽的眼神中带着嘲讽之色:“哦?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成?”
尽管时日久远,但刻苦铭心的东西永生难忘。在睿王府借住的那段时日,他所受的侮辱全来自于这位恃宠而骄的格格。如此骄横的女子也会跪地求人,此情此景,谁人不惊讶?
长久的沉默让福海心里不知作何打算:“殿下,您是要见她,还是让奴才给打发走?”
这座府邸不过是陆笙羽在宫外暂住的地方,他常年住在东宫,只是偶尔出宫便会居住在此。他本想说不在,但如此一来,岂不放过那个女人了?
“不见,就让她跪着。”语毕,那抹俊逸的身影已经遥遥走远。
日渐高升,夏末秋初的阳光同样袭人,干燥的热浪涌动,一层层细密的汗珠从萧盈娣的额头上渗出,素日红润的嘴唇已经裂开起发白的死皮,双腿跪得早已没了知觉。口干舌燥的感觉,让她吞口水都觉得艰难。
她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朱漆大门,这一个时辰下来,她已经记不得看了多少次了,可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福海在门后,通过门缝去看萧盈娣,只见她面容发白,身子摇晃,显然是要支撑不住了。虽说步入了秋季,可天气还是灼人,一般人在日头下站半个时辰都受不了,何况是跪在太阳底下一个时辰的人。
福海虽得了太子的命令,不让格格进来。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格格,再怎么落魄,终究是比他这个奴才大。整个凤昭国的人都知道这位格格曾经备受太后宠爱,虽说三年前,因犯错被太后送去清平观禁闭,但难保不会有重获太后宠爱的一天,到时候,太后自是不会怪罪太子,那些罪责免不了都落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所以福海思虑再三,还是去了膳房找太子。
福海进来的时候,陆笙羽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仿佛压根不知道门外有一位格格在等着见他。
福海仔细瞅了瞅陆笙羽的面部表情,见他并没有任何不悦之色,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外头暑气正高,格格在外头都跪了一个时辰了,您看……要不要奴才支把伞给格格遮会儿阳?”
陆笙羽喝了一口粥,明亮的眸子染上寒霜:“她死不了。”
“可是格格毕竟是千金之躯,怕是——”福海本来还要继续说,可看到陆笙羽凌厉的眼神,吓得赶紧住了嘴。
“你难道想跟她一起跪着?”
用完早膳,陆笙羽又去书房练了会字,看了会书。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使他不由得眯着眼看了看廊檐外的太阳,然后问守在门边的婢女:“什么时辰了?”
立于一旁的婢女恭顺回答:“回殿下话,午时了。”
陆笙羽沉吟了片刻,径直朝着大门而去。
偷偷在门口观察萧盈娣的福海见太子往这边走,赶紧命人将大门打开。
听着大门传来的动静,一抹欣喜之色自萧盈娣眼中闪过,慌忙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立于石阶之上的傲然身影。
陆笙羽俯看着她,犀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挫骨扬灰:“听下人说,你非要见我不可?”
“是。”一直紧闭的嘴,突然开口,硬生生地将嘴唇上翘起的灰白死皮给拉扯开来,隐隐有血丝显现出来。
“你来求我,实属难得。”语气嘲讽中还伴随着浓浓的嫌恶,见萧盈娣渐渐低垂下去的头,往日所受的耻辱历历在目:“你当初不是对我很不屑一顾么?不可一世的格格现在跑来对我下跪,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恩?”
萧盈娣低垂不答,她来之前,就料定陆笙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讽刺她的机会,所以她下定决心不反驳他的话,只要他最终能答应自己的请求,他再怎么嘲讽她、再怎么辱骂她都没有关系。
较之整个睿王府,她自身的尊严早已不那么重要了,在她来太子府之前,她的自尊就被她放低进尘埃里了。
“在我记忆中,睿亲王家的长格格可不是个温顺性子,若是搁以前,早就跟我大打一架了。怎么,在清平观呆了三年,倒学会了这种假惺惺的一套?那我是不是该上报皇阿玛,让他拨点银两重修清平观,以示嘉奖?”
见萧盈娣除了回应他一个“是”以外,便不再给予任何回应,一阵怒意袭上心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下石阶,一把扣住她的下颔,逼迫她抬起头来。
“你不是执意要见我么?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
盯着陆笙羽那张暗含怒气的脸,萧盈娣觉得无奈,本想等着他骂够了、讽刺完了,再说出此行,如今看来,事实与预料早已背道而驰。低垂着头,以最卑微的姿态地跪在他面前,声音干涩嘶哑:“求太子能在皇上面前替我阿玛求情。”
扬嘴邪笑难掩眼底的恨,他凑到她耳边,暧昧地冲着她耳朵吐出一口气,见她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他并未就此放过她,唇瓣几近贴上她的耳根:“凭什么?”
陆笙羽的这三个字,让萧盈娣的头不由得垂得更低,他猛地用力,她的头被迫抬起,捏住她的脸蛋,她干裂的嘴巴被他捏得撅起,唇瓣上的血隐隐浮现。陆笙羽眯起眼睛,眸子里是摄人心魄的寒冷,“风水轮流转。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叫什么吗?叫自作自受!”
她的逆来顺受太过无趣,那张淡然如同死湖的面容总让他想要搅出大风大浪:“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求顺谦王帮忙,我倒可以帮你去找他,只要你求我,怎么样?”
“不要!”萧盈娣几乎是完全没有思考,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顺谦王是个爵位,但陆子衿这三个字于她何种意义,陆笙羽一清二楚。
陆笙羽听到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冷笑拂面,站起身俯视着她:“那你就继续跪着!”
语音落下,拂袖大步离去。
福海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格格,您既然有求于殿下,又何必惹怒他呢?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