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羽回到东宫的时候萧盈娣已经睡了,他抬起手将屋子里的人遣退。坐在床边看着已然沉入梦乡的女人,那张脸是他看了十几年的脸,从最开始的厌倦到如今的念念不舍。从清平观回来后,她给了他太多惊艳,面对他的无尽嘲笑和折磨,她总是咬牙忍受。明知嫁给他犹入虎穴,可她为了家人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进宫。
抬手抚摸着那张睡眼,冷冽的眸子如同初春的冰雪渐渐融化成水,他嘴唇微启:“此刻你唤醒的梦靥里可有我?”
然而床上的人儿却是半点回应都没有。陆笙羽手指反复在她白皙嫩滑的脸上抚摸,千万种思绪在他那双平静似水的眼眸里流转,最后流露出的却是挣扎和不安:“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与二哥针锋相对、刀兵相见,你会站在谁的身边呢?”手指从脸上移开,隔着被褥轻触她的腹部,“我若为王,届时你愿意为了孩子陪我看此生江山如画么?”
随着那份眷念越来越深,陆笙羽心中却是越来越不确定,和陆子衿对比,他总是会没有自信,陆子衿是萧盈娣的年少痴狂,而他是她的刀山火海,陆子衿曾赐予她的是温柔梦境,他给她的是无尽深渊。
静静看着萧盈娣良久,久到早已忘了时间在快速流失。终于他站起身,离开了屋子。
陆笙羽从萧盈娣的房间出来后就一直呆在书房,站在桌案后,背对着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来送茶的宫女,便应了一声。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声轻唤:“殿下。”
陆笙羽回身,却见是冯雪。低眸见她手中端着一个汤碗,然后听到她说:“殿下要事繁忙,可天寒地冻,我怕殿下冻着,特地去厨房准备了燕窝粥,殿下趁热喝了好驱驱寒气。”
说着,冯雪就将汤碗放在他跟前。陆笙羽坐了下来,端起碗正要喝,抬眸见冯雪立在旁边没有要走的意思,顿了下来:“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陆笙羽这样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却让冯雪感动不已。双眼湿润,她说道:“殿下您已经很久没这么关心我了……”
话语间渐渐透漏出哽咽。
对冯雪,陆笙羽并没有半点感情。他当初同日娶她和萧盈娣,一则是为了让众人乃至太后明白,在他眼中,萧盈娣这个所谓的格格与普通官宦之女并无差别;二则是因为知道冯雪自小就对他心存爱慕,娶她是为了利用她。
冯雪乃冯敏之女,冯敏早已归在湛王爷门下,他想要知道关于湛王爷的情况,以湛王爷行军打仗多年的经验,暗中监视根本不可能逃过湛王爷的法眼。只有娶了冯雪是他和湛王爷都希望看到的结果。湛王爷以为将冯雪安插在他身边,仿佛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既然湛王爷这样想,他当然要将计就计,所以新婚初期,他冷落萧盈娣,在众人面前,给予冯雪无尽的宠爱。甚至出席宫中宴会,冯雪的着装打扮都要与萧盈娣华贵许多。他就是要做给湛王爷看,让湛王爷误以为他的目的达成了。
湛王爷万不会想到,天下女子逃不过一个“情”字,涉入感情中的女子,又怎会听命于他?
女人纵使涵养再高,本质上多少都有虚荣的一面。新婚那段时间,他对冯雪的独宠与萧盈娣的备受冷落成了东宫里最鲜明的对比,巨大的落差恰恰能成就冯雪心目中的骄傲,冯雪会在爱他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是不可避免的事。
要不是冯雪对陆笙羽死心塌地,湛王爷暗中调兵回京的事,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快知道?要不是冯雪对他情根深种,湛王爷和冯敏又怎么可能从冯雪那里套不出半点关于他的行踪?
过不了多久湛王爷将会在盛京发动一场叛乱,冯雪的作用显得就那么微不足道了。但他到底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这一切她都是无辜的,她不该生在冯家,为她阿玛所利用,为她夫君所利用。所以这便是为何他如今不去看她,却依旧留给她侧福晋名份的原因。
看着冯雪那双满是柔情的眸子,陆笙羽不知该说些什么。当下国家动荡不安,他无心去思考儿女情长。
不去看她,喝了几口燕窝粥后,又说道:“小青和永清两人陪我就够了,你去睡吧。”
冯雪摇摇头,执意不肯离开:“小青和永清做事哪能让人放心。况且殿下不睡,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那么早睡下呢?”
冯雪说到后面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这句话无疑是在影射萧盈娣那么早睡下太过心安理得。
不待陆笙羽在说什么,冯雪已拿起墨条说道:“这墨水快没了,我来为殿下研磨吧。”
永清和小青白日里也有活要干,这晚上天气寒冷,他早就让他们都去歇着了,既然冯雪执意要留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冯雪见陆笙羽在研究盛京地势图,她又瞧了他几眼,才徐徐问道:“殿下可是要熬通宵?”
陆笙羽专注着地势图,视线不曾离开,嘴上却说:“等会我便去睡了。”
冯雪眼睛陡然一亮,急急说道:“这夜里天冷,盈娣姐姐早已是睡下,她有身孕后总是贪睡,殿下半夜去吵醒她不太好,不如殿下去我那里吧。”
陆笙羽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闪过萧盈娣的脸,他并未答应。并想继续呆在书房,可头疼的隐疾越发严重,疼得他无心再想其他,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等着头疼缓解。
冯雪见陆笙羽闭着眼,以为是不愿搭理她,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低声说道:“殿下已经很久没去我那里了,殿下,我——”
不待冯雪把话说完,陆笙羽就挥了挥手,头疼让他顿时心烦意乱:“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呆会。”
冯雪本还想过说些什么,可看出陆笙羽面上的不高兴,只好委屈着张脸走出屋子。一出屋子,两行清泪就滑落脸颊。
双手绞着手帕,心里颇为不甘心。她自小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从小伴随长大的冯府人外,她基本上没接触过生人,更别说异性了。所以这样的生长环境让她脸皮很薄,习惯了别人给予,却很少主动,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一个男人——她的夫君与她同眠。她会主动实属难得,需要鼓足很大的勇气,而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的时候,却遭遇拒绝。这对她来说是残忍的,也是从未受过挫折的她难以接受的。
是而关上书房屋门的那一刻,泪水就再也拦不住地掉落下来。
想起上次萧芷柔告诉她的方法,说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学会体谅、学会理解、学会体贴。她也想按照萧芷柔说的做,可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她要么在东宫见不着陆笙羽的人影,要么就是他在倚梅轩,不管哪一种,她都没有机会表现出对他的好。
其实刚刚被陆笙羽拒绝地那一刻,冯雪差点将兰烟和他的关系脱口说出,好在想起萧芷柔上次告诫她不要说出来,她才及时闭上了嘴。
自祈贤流产后,整日躺在床上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而祈月却是关在大牢里没几天就放了出来。从大牢出来后,她几乎是时时刻刻都陪在祈贤身边,同她说话。皇上中途来看过她一次,不过是简单寒暄几句,早没了当初的欢声笑语。
兰烟也同样流产了,相比之下,她的待遇明显比祈贤好很多。皇上一下早朝就奔到明昭宫陪着兰烟,皇上不在的时候,宫人们更是好生伺候着、丝毫不敢怠慢,俨然将她当成祖宗一个供着。所以没几日,兰烟的身子就调养恢复地差不多了。就在兰烟气色越来越好的时候,皇上的身子却渐渐不佳,自有一次晕倒在早朝上,而后便是卧床不起,甚至有太医私下里跟陆笙羽说,皇上的命数就快尽了。
陆笙羽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忙着防备着湛王爷的行动,一边又得多关心皇上的龙体。
那日,他照往常一样去看皇上,没曾想兰烟也在。他从皇上寝殿出来就被兰烟拦住了。
自打上次除夕晚宴,他们之间闹得不太愉快后,两人就没再见面了。此时兰烟将他拦下,并将她身后随行的宫人也遣退了,却是让陆笙羽不解。
兰烟依旧媚态百出,但她凤眼里却多了些自信:“我上次说的话,殿下可还记得?”
陆笙羽蹙眉看她。
兰烟笑了笑:“我说过,别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人不能给你,我依然能给你。而你要的皇位,我一定替你实现。现在我就是来告诉殿下,今天就是承诺实现的日子。”
兰烟的笑容如同罂粟花,开得美丽却也诡异,让陆笙羽猜不透她这话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