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长!!糟了!”
在窗户边收拾东西的秦山瞧见村委会的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扭头看着王安全,“你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暴动了?”
王安全也是神色一变,凑到门边探出脑袋,瞧见众人都是冲向霍千里的办公室时, 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出屋子,“没事,来送人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上,然后反应过来又抽出一支递给跟着出来的秦山。
秦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王安全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秦山抽上一口, 呛得直咳嗽。
“之前没抽?”
“没事,干农村工作,我有心理准备。”
王安全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说不定,未来你真的能干出跟霍兄弟差不多的成绩来。”
秦山没说话,看向围在村委会里的人群,眼神炙热。
办公室里,霍千里无意识地搓着食指和大拇指,抿着嘴唇,看着房间内和窗户外乌泱泱的人群。
然后,朝他们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群瞬间哗然。
“乡亲们!”霍千里连忙伸手压了压, 大声道:“这是组织的决定,就像当初我来到咱们村一样。大家要相信,组织会做出正确的决定,选出正确的人, 接替我的同志依旧会带着大家把生活一天天过好的。”
没有反对, 但也没有赞同,众人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霍千里,一片沉默。
霍千里又道:“其实现在产业园区的框架已经基本搭起来了,饮片厂也快修好了,政府灾后重建的政策也给得很足,都不需要太过操心,就算没有我,大家的日子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众人依旧是沉默着,在沉默中酝酿着压抑,压抑又衬托着沉默。
“霍干部啊!”
一个老头穿着白背心,板着脸,越众而出,走到了霍千里的面前。
老头儿的脸上挂着汗珠,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显然刚才来得也是匆忙。
这个古板的老头儿,正是当初帮着霍千里在虎山村迈出决定性一步的三组宿老,顾承荣。
他看着霍千里,“老头子能不能说句话?”
霍千里自然点头,“你说, 我听着。”
“我晓得, 你们干部都是一层一层的, 上面的命令下来,你们要听,我们都理解,也肯定不拦到。”
顾承荣开口道:“但是,既然是两头的事,你能不能也跟上面请示一哈,在这儿多留一年?”
“我们好不容易过了点好日子,再等几个月,今年就又要收了,而且今年还有了产业园区,大家挣的钱更多了。我们也想报答一哈你啊!”
霍千里一愣。
“你这两年,为了我们起早贪黑的,人都累瘦成这个样子了,明年就好好在村上享一年清福嘛,哪怕再多几个月!我们一家请你一顿,都敬你一杯感谢的酒。”
这个倔强古板的老人看着他,“你就这么走了,我们这良心,咋个过得去嘛!”
“是啊,霍干部,再多等一年嘛!”
“就像荣三伯说的,哪怕再多等两三个月也好啊!”
“我们晓得你要去当大官,但也不差这几个月嘛,等今年核桃熟了,我给你整点新鲜核桃走嘛,我屋头那两窝核桃树,从来都舍不得送人的,今年全部给你带走!”
场中忽然变得嘈杂了起来,乱糟糟的声音涌入耳中,霍千里忽然鼻头一酸。
他哽咽地抽了抽鼻子,“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组织上的调动,有组织的用意,说明有更需要我的地方。至于感谢.......”
霍千里忽然咧了咧嘴,“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感谢的机会。就在今年!就在这两个月,如何?”
“啥子机会哦?”
“霍干部,你说清楚呐?”
“咋个感谢啊?”
“我晓得了!”一个对这些事情敏感一些的妇人忽然嗓门一高,“霍干部你是要结婚办酒了哇!”
人群远处的江清月,蓦地转身想要躲进小食堂,却被彷佛嗅到了血腥味的八卦妇人们拉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
被一个新鲜消息引来的人群缓缓散去,带着另一个新鲜消息。
今夜的虎山村,注定无眠。
但有人都等不到夜晚。
傍晚时分,一个身影径直走到了霍千里的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要走?”
霍千里看着这几天四处采集着灾后重建画面的刘晓雨那张风尘仆仆的脸,点了点头。
刘晓雨又一巴掌拍在桌上,“我为了你来虎山村,这才一年多,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走?”
霍千里默默将那份红头文件摆在了刘晓雨的面前,同时没有缩回手,随时防备着激动的女人一把给他撕了。
刘晓雨却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我怎么办?”
“小雨姐,别这么说,我怕清月误会。”
刘晓雨愤愤地作势虚踢了他一脚,“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哪里开玩笑了......霍千里滴咕一句,“其实我只是一个符号,并不一定非得是我。”
有些绕口的话,刘晓雨却听懂了,但她还是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让我想想吧。啥时候走?”
“应该是周六。”
“那还回来吗?”
“会。”
“回来干啥?”
“结婚。”
刘晓雨愣了愣,站起来,这次是真的一脚踢在了霍千里的小腿上,扔下一句,“来一趟还拐一个走,臭男人!”
看着小雨姐霸气离开的背影,霍千里揉了小腿,小声滴咕道:“不就是没拐你么,至于这么狠么。”
.......
欢迎之中夹带着离别,不够纯粹的情绪和主题,让晚饭这顿酒喝得有些平澹。
好在有王安全和老汤这样的老手作陪,该完成的礼数还是都保质保量地完成了。
众人各自散去,霍千里跟老汤慢慢走出村委会。
蜀州盛夏的夜依旧闷热如蒸笼,二人站在村委会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初具规模的成片灯火。
那里有路灯、有新村、有安置板房,不远处还有即将落成的饮片厂。
“怎么样?遗憾吗?”
老汤叼着烟,开口问道。
“嗯?”
“你亲手种下的大树,果子都是别人的。”
“种树的不是我,是这儿的村民。”霍千里望着那片灯火,轻声道:“果子也不是我的,是他们的。”
老汤弹了弹烟灰,“有点虚伪了哈!”
霍千里苦笑一声,“总要给我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嘛!”
说句实话,他又不是圣人,何尝不想看到自己亲自推动的产业园区的第一次收获,看到产业园区在自己的手中缔造出繁华与成功,但不管人在江湖还是人在体制,都是身不由己。
老汤忽然叹了口气,将烟头弹在地上,碰撞出的火星一闪而逝。
霍千里笑着道:“你又怎么了?”
老汤都囔道:“我是因为你来的,结果现在你都走了,我还没走!还要在这个山旮沓里待着。”
“那跟我一起走吧!”霍千里轻笑道:“晚晴姐肯定不会说啥的。”
老汤想了想,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想看看这一次收获的场景。”
霍千里无语道:“你说你贱不贱呐!”
蹲在石头上,两手搭在膝盖上的老汤却没有暴跳如雷,甚至都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贱不贱啊?”
远处的灯火微光映在霍千里的脸上,照出他自嘲的神色。
他也陪着老汤蹲在另一块大青石上,“是挺贱的。”
老汤:“又贱又蠢。”
霍千里:“无可救药。”
然后,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霍千里轻声道:“老汤啊!跟你说个事儿。”
“嗯。”
“你刚丢了个烟头,罚款一块!”
“屮你大爷!”老汤气急败坏地从兜里随便扯出一张纸币扔给他,“拿着钱滚!老子正自我感动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