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溪园方家的二楼卧室。
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方卫东夫妇却都还没睡着。
“怎么还没回来啊?”
靠在床头上的严玉芳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一点多了。
“下午儿子不说了么,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方卫东安慰了妻子一句。
“但这也太晚了吧.......你说,米善学会让阿羞走么?他会不会骂阿羞?会不会打阿严?”
忧心忡忡的严玉芳看了眼窗外浓墨般的深沉夜色。
“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方卫东澹定道。
“哎~”
严玉芳叹了口气掀开薄被,踏上拖鞋走出卧室,二楼小厨房的灶台上,正在煲着汤.......
砂锅里,炖着燕窝银耳。
这是她给阿羞准备的。
蒸气氤氲,严玉芳站在灶前发了会呆。
前面不管阿羞和方严是不是有意联手骗了她,但阿羞现在有了宝宝,严玉芳自认为必须担负起照顾阿羞的责任。
只是这么一来,小鹿那边........
严玉芳想起小鹿就是一阵愧疚。
又叹了口气,严玉芳把火调到了最小,走回了卧室。
“老婆,好像回来了。”
正站在卧室窗户前往下看着的方卫东,听到脚步声便回头道。
“是么?”
严玉芳来到窗户前。
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方卫东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院门外。
“怎么不下车呢?难道是没能把阿羞接回来?”
车子停在门外足有两分钟,却没有人下来,就在严玉芳想要下楼看看时,车门打开了。
先下来的是方严。
“还真是自己回来了啊!”
严玉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方严接下来却绕到了副驾驶.......
然后夫妻俩愣住了。
一身红裙、蒙着红披头.......
虽然看不清脸,但阿羞的身形,严玉芳可不会认不出来。
“这........这是........卫东,咱们家今天要办喜事么?”
“我也不知道啊.......”
方卫东同样迷茫。
不过,当方严背上阿羞往院子里走来时,老方终于反应了过来:“走,咱俩赶快下去接一下.......”
.......
初夏,掺杂着江风味道的凌晨,稍稍有些凉。
一身喜庆的阿羞,和这个平澹的夜显得格格不入。
别说热烈的鞭炮和喧嚣宾客了,方家院子内外连个‘喜’字都来不及贴。
调皮的风,不停撩动红色披头,似乎也像一睹新娘容颜。
阿羞双手挽着方严的脖子,乖乖的趴在他的后背上。
“你,别让我赌输了呀。”
方严耳边响起了阿羞软软的声音。
正式的婚礼,以后肯定是要办的
但阿羞不能等了,因为再过几个月,肚子就要藏不住了,所以她用这种决绝的态度表达了‘把自己托付给方严’的意思。
方卫东夫妇已经等在了房门前。
不管以前有再多想法,现在严玉芳也只能暂时收拾心情,安置好阿羞。
“不住这里么?”
方家的客房在一楼和二楼,但方严上到二楼却没有停止脚步,严玉芳不由问了一句。
“哪有让媳妇睡客房的?住我的房间.......”
方严脚步不停,径直上了三楼。
红头盖下的阿羞,偷偷抿嘴笑了起来。
身后的方卫东夫妇跟着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
两人犹豫的工夫,已经上了三楼的方严又喊道:“爸、妈,你们站着干嘛啊?上来帮我们铺床啊.......”
“兔崽子.......还以为自己功劳很大么?”
方卫东小声骂道,哪有儿子支使爸妈干活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但这次,比老方更了解习俗的严玉芳先明白了过来:“你忘啦?咱们结婚当天是谁给我们铺的床?”
“额.......”
老方也想起来了。
当地习俗,新媳妇儿嫁进来的第一晚,要公婆亲自给一对新人铺床。
严玉芳急急忙忙跑到卧室,在柜子里翻找起来。
家里成套的床单被罩很多,但严玉芳翻来翻去却没有找到合适的。
她想找一套大红色的,又想找一套全新的。
可今晚这种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符合要求的.......
于是,渐渐有些着急起来。
方卫东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妻子出来,便奇怪的走了进去。
“老婆,你怎么了?”
卧室里,严玉芳正呆呆抱着一堆被罩坐在床沿上,一脸落寞。
老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严玉芳竟然红了眼睛。
“老公........哪有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把人娶进门的........我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阿羞了、对不起米善学........像是我们家偷了人家女儿似的。
连床新被单都没准备.......”
说到最后,严玉芳忍不住掉了几滴泪。
今晚的状况,方卫东也始料未及,但他觉得,以后总归有弥补的机会。
“既然孩子都来了,今晚怎么也得凑合过去。明天,我们再去买新的就行了,不止床单被罩,其他新娘子该有的,咱都买。不能委屈了阿羞。”
方卫东坐在床边,揽着妻子道。
这也算是当下唯一弥补的办法了,可严玉芳听了,眼泪却更多了.......
“可是,小鹿怎么办啊?我不是不喜欢阿羞,但看到阿羞就会想起小鹿,想起小鹿,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
三楼方严的卧室。
严玉芳和方卫东亲手铺床的时候,阿羞下意识就要去帮忙,却被方严一把拉住了。
“习俗就这样。”
方严解释了一句。
阿羞站在床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上一次她和严玉芳见面的地点是在阅湖公馆暴雷的那晚.......
时隔这么久,依然有点尴尬。
再者,她又有些担心今晚几乎和私奔无疑的举动,会被看不起。
整理好了床铺,眼睛有点红的严玉芳心疼地看着阿羞,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阿羞被看的紧张了,率先结结巴巴道:“M~阿姨.......”
“.......”
“.......”
卧室内,尴尬的沉默了一瞬。
阿羞最早和严玉芳认识的时候,喊的就是‘阿姨’,后来变成了‘妈妈’,现在她和方严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称呼却又变回了‘阿姨’.......
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阿羞。
因为严玉芳在5月初的时候亲口说过,‘咱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方严看了阿羞一眼,不免有些想笑。
他怀疑阿羞是故意的。
‘妈妈’在阿羞心里的特殊地位不需多言,所以当初她认下严玉芳时,是发自内心的爱这个‘妈妈’。
二十天前,当严玉芳知道了阿羞和方严的事,自有难办的之处,但前者类似断绝关系的话,还是让阿羞伤心了。
“妈,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我们要洞房了。”
方严笑嘻嘻道,马上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严玉芳瞪着儿子,想要骂人。
“等一下再睡,厨房还炖着燕窝银耳粥呢,你妈知道你今天要来,早早就准备好了。”
方卫东笑着开口打圆场道。
他说‘你妈’的时候,是看着阿羞说的。
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阿羞,低着头小声回应道:“谢谢......妈妈。”
“我下楼给你端上来。”
严玉芳脸上重新有了笑意。
夫妇俩暂时下了楼,方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阿羞:“还挺记仇啊?”
“你什么意思呀?”
阿羞本来还想装湖涂,但方严玩味的笑容又让她改变了主意,坦诚道:“那天,妈妈和小鹿妈妈一起找到阅湖公馆的时候,我快吓死了.......
但我想着,妈妈生气,就算骂我打我,我都不会喊冤。
可没想到妈妈直接不认我了.......我做错了,妈妈也不能那样吧?她是我的妈妈呀!我还想着有事她能护着我呢!”
阿羞说着说着,两腮微微鼓了起来。
看来,的确是还有气。
“那你刚才怎么又喊妈妈了?”
方严先没有说那些给婆媳和稀泥的话,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都说了她是妈妈,她虽然说了不认我的话,但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妈妈.......”
阿羞耷着眼皮,软绵绵的声线里有些小委屈。
“咱妈当时情绪肯定受了冲击,说了气话。以前她多疼你.......这不,你人还没到,就给你把东西煮好了。”
方严上前抱了抱阿羞。
阿羞温顺的在方严怀里拱了拱,轻声道:“我知道呀,我知道妈妈很善良、也很疼我。我爱你、也爱妈妈,爱这个家。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和阿羞沟通很容易,她总能把话说到人的心坎里。
二楼小厨房门口。
方卫东回想着今天的事。
阿羞独自一人身着红装带着一个小包袱的一幕,让他有点震撼。
这份勇气.......
还有刚才故意喊婆婆阿姨.......
他能看出来,阿羞是因为前段的事情还带着点小情绪。
但是阿羞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原因就在这儿,她很懂得适可而止。
方卫东一句圆场的话,阿羞马上又改回了‘妈妈’.......
既表达了自己的委屈,又不至于让长辈生气。
这才是进家门的第一天啊。
如果考虑两家的家庭差异,有些女孩子大概只会拼命讨好公婆,哪还敢上来就给自己讨公道.......
不过,方卫东却非常满意。
‘自己有主意、有执行力。敢表达自己的态度,又懂得分寸.......’
这样的性子,绝对是能持家又旺家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