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远处吹来,阳光穿过老梨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凤戏河水,鸟儿在枝叶间跳跃鸣叫,麦季鸟的歌声长长短短高高低低远近呼应。
猫儿翻了个身,把自己摆成个仰躺、大腿压二腿的姿势,对着一只在河对面一蓬野蒿子上跳跃的麻雀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这声口哨像是按下了开关,他身边顿时响起了各种各样的欢呼声。
“啊哈哈哥哥,你醒了?俺去给你拿西瓜哦,搁漩弯儿那儿冰着咧。”这是雲雷,俩家伙着已经跳进了河里,往西边柳魁当年专门挖来冰牛奶的那个折弯处跑。
“哥哥哥哥你醒了?给,你吃一口洋柿子,可甜,我专门给你留哩。”
这是萱,他着就把一个很,但特别红的西红柿放在了猫儿嘴巴。
“柳岸哥你醒了?我去给你端奶哦,俺妈给你炖好了,搁屋凉着咧。”这是莘,他着就踩着石头跳过河往家跑了。
“孩儿,你醒了?来,起来迷瞪一下,迷瞪过来了咱就喝奶。”
这是蕤,他就躺在猫儿旁边,刚才正在看《约翰.克里斯多夫》。
猫儿刚坐起来接过了萱的西红柿正要吃,忽然头上挨了一下,他缩着脖子扭头一看,柳若虹拎着根柳树枝已经跑到了五米以外,站在那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嗨嗨,叫你孬,夯你一下。”
猫儿对着柳若虹龇牙:“厉害妮儿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你哩屁股,哥哥睡了大半天,一动都没动,咋孬了?”
萌萌端着一个盘子正站在河水里洗里面的东西,抬起头对猫儿:“哥哥,虹虹是跟你耍咧,她老,想跟人家耍不知咋,就是去打人家。”
猫儿点点头:“哦——,柳若虹你这外交手段不错,武力挑衅,然后等着人家去找你事,这就接上头了,是吧?”
柳若虹歪着头看他:“你都长这么高了还喝奶,羞。”
猫儿被丫头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的攻击模式逗得嘿嘿笑,使劲咬了一口西红柿,做出一副吃得特别香的模样:“洋柿子真好吃,不叫柳若虹吃。”
丫头毫不犹豫地亮出了鹰爪:“挖你。”
萱趴在猫儿的背上晃悠:“你哩指甲叫咱妈铰哩可秃,挖也不疼。”
蕤笑着爬起来,过去抱起柳若虹:“孩儿,你可真厉害呀,逮着谁都敢挖。”
雲和雷抱着西瓜趟着河水往这边走。
正好莘也端着碗拿着个包子也过来了,他对雲雷:“俺妈正给哥哥下面条咧,她哩先别叫哥哥吃西瓜,要是先吃西瓜一会儿咱就吃不下去饭了。”
雲和雷踩着石头心地走上来:“中,俺给瓜搁这儿,一会儿再叫哥哥吃。”
萌萌过来,把盘子伸到猫儿跟前:“柳岸哥,这是我将摘哩枸杞子,没熟透,你看看中吃不中吃。”
猫儿捏了两个丢自己嘴里,又捏了俩喂给萱:“嗯,熟了,中吃,就是不是老甜。”
萌萌捏了两个去喂柳若虹。
柳若虹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嗯~,我吃包子咧。”
蕤抱着她在猫儿身边坐下,猫儿把包子放在她嘴巴,丫头使劲来了一口。
一群人都坐在猫儿旁边的那张大席子上,猫儿睡的席子铺了两层,上边还又铺了个褥子,几个家伙都是光肚肚儿的一身水,不能往褥子上坐。
猫儿喝着奶问:“俺大伯跟叔他们咧?”他睡着的时候柳魁、柳茂、柳凌、柳侠都在他旁边坐着话,现在一觉醒来,几个人都不见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抢着:“去看太爷爷了,红宾哥跑来跟奶奶,太爷爷不叫大伯他们回来,叫搁他家吃饭咧,大伯他们就到这儿也没回来,将爷爷跟二爷也去了。”
猫儿觉得不对劲,抬头看看天:“这儿几点了?”
蕤:“应该差不多三点吧?”
猫儿差点呛着:“不会吧?我一下睡了五六个钟头?”
莘:“你睡着时候还不到十点,这儿三点多了,你睡了正好六个钟头。”
雲;“吃晌午饭时候奶奶不叫叫你,你前几天使哩狠了,夜儿黑又老高兴,没睡成,叫你随便睡,到你醒了再给你重做饭。”
雲话音未落,秀梅端着个托盘下来了:“猫儿,奶喝完了没孩儿?喝完了吃捞面条。”
肉丁、笋瓜丁、烧豆腐、海带丝、粉条、金针炖的菜卤,玉芳擀的面条,满满一大海碗。
柳若虹从蕤怀里挣出来,挤进猫儿怀里:“我吃肉肉。”
几个家伙一起开口:“哥哥身体不好,别跟哥哥争,你想吃俺去给你端。”
猫儿挑了一块纯瘦肉喂给柳若虹:“你就,哥哥早就好了,哥哥叫我吃咧。”
柳若虹美滋滋地嚼着肉:“哥哥早就好了,哥哥叫我吃咧。”
秀梅伸手把柳若虹抱过去:“乖妮儿,咱锅里还有可多肉肉咧,咱回去吃吧?”
柳若虹看看猫儿,摇头;“吃哥哥哩。”
秀梅对着家的方向扯着嗓子喊:“玉芳,再下一碗面条,卤多点,多挑点肉,咱馋妮儿想吃咧——”
很快,玉芳端着个盆下来了。
俩阎王、萱马上围了个圈儿坐好,但柳若虹非常坚定,就要吃猫儿碗里的肉。
除了猫儿,晌午饭一个一个都吃得饱饱的,可大半盆面条,还是一会儿工夫就见底了。
面条一吃完,蕤就把西瓜杀开了。
西瓜是柳茂在自家最好的一块地里种的,专门买的品种瓜的种子,不过种出来的西瓜都不大。
西瓜对土地的要求比较高,土质松软,地肥,才能种出好瓜。
柳家岭的地,即便是最好的头道坡也满足不了条件。
不过,瓜虽然,很甜。
秀梅收拾着摊子对玉芳:“晌午光干面就使了三斤多,还有恁些肉、笋瓜、豆腐、海带啥哩,这又是一大盆,还有个瓜,你他们都吃哪儿去了?你看看那一个个哩肚子,还是瘪哩。”
玉芳回头看了看,除了萱和柳若虹白白胖胖,柳若虹的肚子跟个鼓似的,其他人还真都看不出来刚吃了那么多东西:“生就哩瘦人,再吃也不显。”
猫儿吃饱喝足,居然又想瞌睡,他赶紧爬起来下了河,跟几个家伙撩着水一起玩,这才把瞌睡赶走。
他可不敢再睡了,要是叔回来他还在睡,估计叔会被吓得背着他往荣泽跑。
柳侠他们到四点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个驮了特别特别大两捆已经剥光了皮的高粱杆的毛驴。
毛驴是柳老四家的,它居然认路,在柳长春家卸下了高粱杆,柳长春把它牵到柳福来家西面,它自己就哒哒哒地往回跑了。
猫儿稀罕得要死,当时就缠着柳侠,要把自己家那头毛驴牵出来玩。
家里这头毛驴是去年柳长青从张五辰家买来的,农忙的时候耕地拉犁,平时在家里拉磨,当柳川、柳钰从外面往家送粮食之类的大件物品时,柳魁会提前把它赶到望宁,每天一趟,慢慢把东西驮回来,这比用架子车要方便的多。
不过,柳长青买这头毛驴的初衷,是打算让它以后负责接送去望宁上学的孩子们。
毛驴一牵出来就被全家人围住了,猫儿扶着柳侠,一下就跨坐在了毛驴背上,他得意洋洋地拍了一下驴屁股:“驾,哎,哎,哎哎哎哎哎……”
一家人哄堂大笑。
驴没套缰绳,猫儿没地方抓,驴一走差点把他撂下来,他勉强稳住,屁股又被驴脊梁骨给硌得难受,自己差点翻倒。
猫儿拍着自己的屁股乱蹦:“喔喔喔,硌死我了硌死我了,看电影上人家骑哩恁美,我咋骑不成咧?”
晓慧跑进柴窑,抱着一个褥子似的东西出来:“给这个铺上就好了。”
花褥子做的很厚,猫儿这次坐上好多了。
毛驴很听话,柳侠走它旁边,它就跟着柳侠围着院子哒哒地跑。
猫儿这下嘚瑟了:“啧啧,看咱,侠女十三妹。”
雲叫道:“我是张果老,我都是倒着骑哩。”
除了猫儿和萱,家里几个的平日里都经常骑,已经不稀罕了,可今儿家里人多,孩子都是人来疯,一看猫儿那个嘚瑟样,都争着要骑。
于是,柳葳抱着柳若虹,蕤抱着萌萌,雲抱着萱,莘抱着雷,一辈的全部骑着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才算完。
柳侠也跃跃欲试,可他担心自己这重量会把毛驴给压趴下,摩拳擦掌了半天又放弃了。
山里的黄昏来得早。
六点半,太阳一落山,孩子们一人一个茶缸或盆儿,结伴去摸老古龙,女人们早已经把稀饭熬好,现在开始烙馍炒菜。
这个季节,地里的活儿就是除草,柳家所有的地前几天都刚刚锄过一遍,所以男人们暂时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大江东。
柳侠给柳长青、柳长春他跑工程的事,王德邻,严校长,彭俊,陆光明,郜局长,还有缪杰尔先生。
听到王德邻亲自带着柳侠去见郜局长,柳长青问:“京都市规划局哩局长官职不算了,王德邻到底是啥人啊,这样哩人都这么给他面子?”
柳侠:“王大哥哩朋友都是可有本事哩人,他自己也是,他跟朋友开哩有汽车专卖店,盛世京华好像也有他哩份儿,他这样哩人,到哪儿别人都会给几分面子吧?”
柳长青:“他再有本事,他要只是个商人,那位郜局长应该也不会对他哩话恁上心,恁大哩工程给你给你。
咱国家自古就是这风俗,再大哩商人,也越不过朝廷命官去,郜局长搁过去那就是朝廷命官。”
柳侠挠着头看了一圈:“不会吧伯?王大哥他就是做生意哩呀,不过他哩生意比较高档比较大而已。”
猫儿脚脖子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痒得钻心,他跑回来抹花露水,正好被柳侠看见。
柳侠:“猫儿成天给王大哥当监工,他俩接触比我还多,要不您问问猫儿。”
猫儿听见柳侠自己,拿起放在窗台上的花露水瓶子就过来了:“问我啥叔?”
柳侠接过花露水:“问你王德邻叔叔是干啥哩。咬住哪儿了孩儿?”
猫儿心里一惊,使劲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柳凌:“脚脖儿,可痒可痒。”
柳魁:“猫儿,您叔你跟那个王叔叔打交道比较多,他到底是做啥生意哩孩儿?”
柳侠摸到猫儿脚脖子上的疙瘩,心疼坏了:“咋咬成这咧?以后别去摸老古龙了,你这儿血少,不能再叫蚊子喝。”
柳茂没吭声站起来,去榆木疙瘩餐桌上拿了把蒲扇过来,轻轻给猫儿扇着。
猫儿夸张地皱巴着脸:“卖汽车呀,对了,还盖房,可有钱。”
他看到柳凌起身往窑洞那边去,心稍微往下落了点。
柳长青问:“他没单位,就光跟朋友合伙做生意?”
柳凌端着馍筐冲这边喊:“馍烙好了,伯,叔,大哥二哥,俺妈叫开始吃饭咧。”
猫儿:“好像有单位吧,我听年正涛过一回,他回单位干啥咧。我听可多单位都有这样哩人,可牛逼,搁可好哩单位,不上班,照样发工资。”
晓慧站在矮石墙上对着东南边的山坡扯着嗓子喊:“该吃饭啦——,都给我爬回来啦——。”
远处传来一声声回应:“知啦——”
“听见啦——”
众人起身往餐桌那边去。
猫儿趁着柳侠进屋去端碗的工夫,迅速趴在柳茂耳朵上:“今儿看见俺五叔单独叫我你就赶紧想法给我叫回去哦。”
他完就跑过去开始盛饭,态度特别殷勤,一碗一碗送到每个人面前,晓慧想接过这个活儿他都不给。
秀梅在堂屋里喊着酱熟好了,让过去个人端。
柳凌本来正在摆放筷子,听到喊马上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去。
猫儿正好往柳茂面前送饭,柳茂轻轻问了一句:“你今儿黑不跟您叔睡了?”
猫儿:“当然睡,我哩是我睡之前你别叫俺五叔单独逮住我。”
柳茂问:“为啥?”
猫儿眼角的余光看到柳凌端着个盆从堂屋出来了,了句“以后再跟你”,就拐回去继续盛饭了。
柳魁和柳侠把柳茂和猫儿之间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俩人凑过来一齐问:“那个孬货跟你哩啥?”
柳凌已经快到跟前了,柳茂了句“明儿跟您”,就若无其事地开始拿着筷子搅着自己碗里的饭,对柳凌:“凌儿,我心里默摹了几个花样,一会儿吃了饭,你帮我看看吧?”
怀琛现在的三间店铺,是人家的倒坐房。
曾广同当时是要买下那家整个的院子,但那家的老爷子当时病危在床,老人在半昏迷中还坚持不肯住医院,想老死在自己家里,孩子们就跟曾广同商量,让他先把钱付了,等老爷子去了,丧事办完,他们再把上屋和厢房腾出来。
曾广同签了房屋买卖合同,付了百分之七十的款,当时以为那老爷子最多也就是再有半个月左右时间,谁知道那次抢救过来之后,老头儿居然又坚持了一年多,在柳侠和猫儿离开京都后三天才去世。
京都在这方面要求严,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就火化了。
那家人因为曾广同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从没催促过他们把老爷子搬走,十分感激,丧事一办完,马上就把房子全部腾了出来。
曾广同付清了钱,随即就量了下上屋和西厢房各个房间的尺寸,他要把那里改造成个茶舍,不对外营业,只招待自己的朋友和怀琛的客户。
他在柳家岭的时候,住的炕铺的围的也都是高粱篾凉席,他对这种凉席非常喜欢,尤其是柳长春和柳茂现在编的席子,他觉得有种朴素的优雅,所以他要在茶舍中大量使用高粱篾凉席装饰。
他只让柳凌带回来了房间的尺寸,至于怎么编他不参与,让柳长春和柳茂随意,他觉得那种最简单的红白相间的横格格就很漂亮。
柳凌微笑着:“中,二哥,要不叫幺儿跟猫儿也一起看看吧,幺儿还能帮你画出来咧。”
猫儿马上:“我不中。俺跟俺葳哥好了,吃了饭俺再摸一会儿老古龙,他开始教俺跳街舞,我几个都跟他学,最后还比赛咧。”
吃完饭,柳侠怕猫儿再被蚊子咬,不让他去摸老古龙。
猫儿不干,变着法的找借口,非去不可。
知道猫儿刚才被咬了满脚脖子的疙瘩,全家人都不让他去。
刚才那么多孩子一起去摸,老古龙已经有半洗脸盆了。
葳跟几个家伙商量,今儿不再摸老古龙了,陪着柳岸哥哥早点开始学街舞,家伙们全体通过。
莘、雲、雷举手,雲代表三人发言:“俺搁家成天吃,都不稀罕了,明儿俺奶奶给老古龙炸好,都叫俺柳岸哥跟蕤哥吃吧,还有虹虹,她老,叫她也吃点儿。”
猫儿:“哥哥又不是柳猪,会独个儿吃半盆儿老古龙?”
雷:“您吃不完了俺再吃。”
晓慧笑着:“总算哥哥没白想您,怪有良心。”
院子里所有碍事的东西都被腾开,大人们坐在席子上着话,看着孩子们围成一圈,跟着柳葳学跳舞。
柳侠也加入了学习的行列。
学得最快的是柳侠和雲,学的最慢的是蕤,学得能把人笑岔气的是萱。
胖子态度认真地模仿着大哥的一招一式,连大哥擦汗和提裤腰的动作都没放过,差点没把家里人笑昏过去。
雲和雷笑得学不下去了,躺在地上大笑着滚了一身的土。
胖子意识到家里人是因为自己才笑的那么开心,学的更加卖力。
柳凌不得不把家伙抱过去,让家里人能有时间喘口气。
猫儿喝了一大碗中药,又喝了一碗半杂豆红枣汤,一会儿就得尿一泡。
他第四次去撒完尿,一出茅厕,就看到两个人影,是柳凌和刚刚赶回家的柳钰。
柳凌笑着对他:“猫儿,一会儿跳完舞,咱俩一块给您伯设计几个花样吧?’
猫儿撒腿就跑:“我今儿打算学一黑咧,没空儿。
葳哥,你一会儿再教教俺那个跟僵尸样又抽又嗝颤还带转身哩动作呗,我今儿黑一定要学会,不学会我就不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