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他们回到单位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在传达室往公安局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好像是刚分配的学生,不认识柳侠,他告诉柳侠说柳川一大早带人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柳队最近一直都是一大早来报个到,带着人出去不再回来了,但柳侠想问和柳川一起出去的人的呼机号时,他却不肯说。
柳侠想反正已经回来了,见三哥随时都很方便,也没坚持,放了电话直奔家里。
满屋子都是小家伙的气息,想不笑都做不到,想马上看到小家伙的心情比在路上还要强烈。
高速度冲了个澡,柳侠换上干净的衣服跑出来,叫了辆脚蹬三轮直奔县中。
为了避免在写信的问题上出现时间差,柳侠提前几天告诉了猫儿自己要回来了,小家伙肯定最近几天都心绪不宁,上学都上不踏实地在等着他回来,所以还是先来看看小家伙比较好。
县中看大门的人居然还记得柳侠,看见他说:“你可来了,您这做家长哩也太儿戏了,小孩儿搁学校惹那么大事,老师叫您这么几天您都不来,非得等学校给您那孩儿开除了再来找人说好话啊?图啥咧!”
柳侠一下懵了,猫儿出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竟然说到开除呢?猫儿最后一封信是六天前,也是上个星期六写的,那封信里猫儿还说自己每天都按时上学,作业也完成的很好,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啊!
“三一班在哪儿?”柳侠直接问他班级,必须先见到猫儿,其他什么事都得等确认猫儿平平安安以后再说。
老头儿手指向西北方:“喏,第三排,最西边那个教室。”
柳侠撒腿跑,一路来到三一班教室外面,他站在最后一个窗户外往里面看,找过来一遍,都没有猫儿的影子,班上也没有发现空着的位置。
他正在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猫儿给他说的班级,讲课的老师走了出来:“你找谁啊?”
柳侠赶紧回答:“柳岸,我是柳岸的叔叔,我记得他是在三一班,怎么找不到他呢?”
带着近视镜的女老师惊奇地说:“你不知道啊?柳岸和同学打架,打得可凶了,学校让他回家叫家长来,他家长一直都没来,看你的样子他回家根本没跟你们说是吧?现在的孩子咋都......”
柳侠打断她:“柳岸他现在在哪里?”
女老师往他身后的一栋二层红瓦房一指:“三年级语文备课室,全校的领导都为他……”
柳侠顾不得礼貌,不等她把话说完转身跑了。
从斑驳的红漆木门框里看到的情形,柳侠觉得是那么的眼熟:猫儿背对门站着,海蓝色的运动短衣裤长短虽然合适,但因为他太瘦所以衣服看起来还是特别宽大,让小家伙看起来更瘦弱;但看起来瘦得一缕的小人的背影却站的笔直,即便看不见脸,柳侠也能清楚地感觉他此刻倔强坚持的态度。
可不管他看起来多么桀骜不驯愤怒不服,小小的人儿站在一排能够决定他前途、而此刻以审判者的姿态矗立在他面前的成年人时,看起来仍然是那么孤单无助。
柳侠的心好像被刀子硬生生地剜割一样,那年打烂的玻璃瓶子刺破他的肚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疼痛到乎让他窒息,他甚至不得不张嘴大口地呼吸,来努力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抡起椅子砸在那几个靠在备课桌边,或抱着膀子冷眼斜睨着猫儿,或端着茶杯悠闲中不耐烦地瞥猫儿一眼的人们。
不必刻意去想象,只是一眼之间,柳侠已经能清楚地知道他的小宝贝这些天在经历着什么,当年被老师一路推搡拉扯着,在众多同学的围观中跌跌撞撞往前走,多少的愤怒也无法掩盖天塌地陷世界末日降临一般的恐惧还如此清晰,在王占杰校长的办公室里惶惶不安等待审判的感觉他还不曾忘记,他的宝贝已经在重复他的历史,而那时的他,身边还有个虽然不能够为他遮风挡雨,但却尽力伸展臂膀保护着他的六哥让他依赖,他的小宝贝却是一个人在承受着所有的恐惧和责难。
柳侠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今天,他是替代了父亲和大哥,来为自家孩子解决问题的家长,他不能失控。
猫儿回过头,和五位老师同时看向门口,他看到了和平时一样,穿着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的小叔。
猫儿的表情从惊喜到无措只是一瞬间,柳侠却看的清清楚楚,他忍着满满的心疼笑着走进来站在猫儿的身边,先礼貌地对老师们点头问好:“各位老师好,我是柳岸的小叔。”他说着话的同时,把手放在了猫儿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猫儿看他的眼神从无措变成了惊讶和不安,还有委屈。
柳侠手轻轻用力,把猫儿揽到了身边,嘴里却是对着他凭直觉觉得是猫儿的班主任、此刻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面对猫儿的陈秀云老师说:“对不起啊老师,我前一段一直出差不在家,一个小时前刚回到荣泽,我家莫.......嗯,我家柳岸并不是故意要跟老师作对不喊家长,而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监护人,我的工作性质有点特殊,柳岸不想让我分心赶回来,其他人又不可能代替我来处理他的事情,所以请老师谅解他这几天的行为。”
尚且年轻的陈老师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一连串诚惶诚恐的道歉或对柳岸声色俱厉的呵斥,但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大男孩的家长完全不按套路行事,他不但没有教训自家闯了祸的孩子,还在变相夸赞自家孩子特别明理懂事,暗示柳岸违背学校的要求不叫家长来的行为完全是对的,至少也是应该被体谅的。
旁边几个人听了柳侠的话也是表情各异,但绝对没有当年荣泽高中几个老师看到柳长青和柳魁时的高傲和鄙视——柳侠的穿戴和举止让他们完全不可能产生出那样的情绪,他们的表情基本都是纠结震惊——竟然还有有当着老师的面这么惯孩子的家长啊?
猫儿使劲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把脸在柳侠胸前蹭了蹭。
小叔回来了,在这里,小叔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跟他用一样的香皂,我怎么没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柳侠不动声色地收紧手臂,还摸了摸猫儿的脸,让他知道,自己一点都没生气,自己和以前一样很想他。
陈秀云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找回了她作为闯了祸的学生的班主任老师的感觉,她严肃而又为难的对柳侠说:“那,你是还不知道柳岸和其他几个同学打架的事吧?柳岸把三五班三个同学打的住院了,那三个学生的家长不愿意,每天来学校闹,说他们孩子被打得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都不敢动,一动头疼恶心想吐,让我们通知你们来,要求你们先垫付住院费,赔偿他们孩子的精神损失费,还要求学校开除柳岸,你们家老也不来人,我跟管教务的高老师天天课都上不安生,随时都得准备着去跟那几个家长说好话.......”
陈老师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柳岸的小叔礼貌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岸身上,从脸开始挨着一点一点查看,现在正极度紧张地在掀开柳岸的衣服,看后背和屁股上有没有什么伤,根本没听她说话。
猫儿虽然非常留恋趴在小叔怀里的感觉,但还是微微地挣扎着:备课室大部分都是女教师,上衣被拉起来也算了,被扒开裤子检查屁股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再说了.......
“你不用给柳岸检查,他没事,是他把那三个同学给打伤了。”陈老师心里直翻白眼,但脸上却没带出来:这可怎么办?那仨学生的叔叔跟流氓一样,原本指望这边的家长能好说话一点可以妥协退让一步,赶紧把事情了结,可这边也来了个叔叔,刚开始说话倒像个通情达理的,看起来虽然算不上多斯文,但却非常有教养,可怎么一说到正题马上露出护短不讲理的面目了?是你家孩子把别人家的孩子打成了脑震荡,你这么紧张地当着我们的面检查你家孩子是什么意思?也想跟那几个家长一样讹学校或对方一把吗?
“哦,那好说了。”柳侠把猫儿的短裤提好,直起身回答了陈老师一句,表示他其实也在听陈老师说话,然后他又认真的跟猫儿核实了一下:“他们真的没打到你?”
猫儿摇头:“没有,他们仗着人多是想打我呢,我用大扫帚把他们给打跑了,后来郑帅又拿了个垃圾斗过来砸我,我用椅子把他夯跑了,那个垃圾斗是他砸我没咋着,给砸墙上了弄扁了,他们三个串通好了,都说是我弄扁的,学校让我赔......”猫儿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说到赔钱,没音了。
小叔挣的钱,他一分也不想白白往外掏。
柳侠把猫儿一缕被他弄乱的头发理顺,爽快地说:“虽然不是你给弄扁的,但是是因为你而扁的,咱们赔也说得过去,老师,您还没告诉我,柳岸为什么会和那三位同学打起来呢”
陈老师这次真有点为难了,她看了看猫儿,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猫儿眼睛滴溜溜看了柳侠好几秒,才说:“他们骂我,骂……我,反正是骂,我不喜欢别人骂我,.......”
“没人喜欢被人骂,但一般情况下你也不会因为随口一句脏话跟人打起来,他们都骂了什么能让你气得把他们三个打得住医院?”柳侠追问。
年纪比较大,一直端着个大杯子在慢慢喝的女老师说:“其实根本也算不得什么骂,小孩子可能听别人说了什么觉得稀罕,连什么意思都不懂跟着胡咧咧,是说了他几句丧门星、扫帚星什么的,你们这孩子……”
“我操他妈,那几个杂种在哪个医院?”
办公室除了猫儿之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刚才还彬彬有礼一脸温和的柳侠骤然间勃然大怒,一脸杀气地问刚才说话的女老师。
那个女教师好像被吓傻了,端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柳侠。
一句怒吼之后,柳侠好像突然冷静了下来,他转脸对陈老师说:“那几个学生住在哪个医院?不用他们家人来找了,我现在去找他们。
老师我告诉你,从现在起,这件事跟你们学校没关系了,下面是我跟那几个学生家长之间的事,不用你们学校插手,我处理完了,回来给学校一个交代,到时候咱们再商量赔偿学校公物的事,现在您告诉我,那几个学生在哪儿?”
陈老师看着旁边几个面面相觑的同事,用眼神征求他们的意见,她觉得,如果把那几个学生住院的地方告诉柳岸的小叔,事情恐怕不是学生之间打架这么简单了。
校长有话,他们学校刚刚出过楼房裂缝那样影响学校形象的负面事件,学生打架打成脑震荡住院这件事无论如何要压住,千万不能闹大,可看柳岸这位小叔的脾气.......
看到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带着眼镜的男老师轻轻对她摇头,陈老师心里有了点谱:“他们具体在哪里住院,我们也不太清楚,那几个家长一直说要等你们来了再说事,我们要去医院看那几个学生他们也不让。
其实我们学校也一直在努力在跟那几个家长解释,说这件事不能单方面怨柳岸,是他们家的孩子先骂人,然后柳岸才........”
“陈老师,三一班的陈秀云老师!”窗户外有人敲着玻璃窗在喊,是看大门的人。
陈老师问:“啥事啊,张师傅?”
张师傅说:“十里堡那几个人又打电话来了,问柳岸家哩人来了没有,我没敢说来了,跟他们说我来问问你,他们说要是今天这边哩家长还不来说事,他们一会儿过来把咱学校哩门给堵........”
“跟他们说,柳岸的家长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他们,让他们现在过来,记着,让他们提前把条件想好了,到时候一块说,省得到时候没机会说齐全后悔。”柳侠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纱对张师傅说。
张师傅征询的看看陈老师和那个年长的男老师。
那个男老师原来是教务处的高主任,是他一直在处理猫儿打架这件事。
高主任犹豫了一下,对陈老师点点头。
陈老师对张师傅说:“你让他们过来吧,我去喊张校长,看到时候咋办,不光他们不愿意,现在人家柳岸的家长也不愿意,他们的孩子先骂人家,人家还要找他们说理呢。”
半个小时后,柳侠在县中的大门外等到了七八个穿着一水深色西装的男青年,如果他们不是骑着二八横梁的自行车,而是骑着风驰电掣的摩托车,那是香港黑*社会寻仇的现场版。
远远看见那几个弯着腰用力蹬自行车的人,新上任的县中校长,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弱男人有点发憷,他对柳侠说:“这,那个柳岸的家长,咱尽量还是跟他们讲道理,好不好?至少咱先礼后兵,先礼后兵.......”
高主任也说:“是啊,还是和为贵,这要真打起来,对咱们家孩子影响也不好是不是?”
柳侠冷笑了一声没说话,双手插兜,眯着眼睛看着那几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直到他们同时下了车,停在离他不足五米远的地方。
柳侠上下打量着嘴里叼着烟,明明一点都不胖但却故意把两条胳膊乍得很开、用狞笑和骄横的表情硬是把脸上的肌肉给撑的往横里堆、头发被发胶固定成鸭舌帽形状、一摇一晃地向他走过来的领头的黑*社会。
黑*社会在离柳侠不足二十公分的地方站定,用十分蛮横但因为身高原因不得不以仰视的方式来达成的强硬姿态也上下打量着柳侠,然后……两个人同时:
“郑建平?”
“柳侠?”
...........
后面的假黑*社会们面面相觑。
郑建平扭头看看张大嘴呈痴傻状的张校长和扶着眼镜认真确认情况的高主任,又环视一周,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能认识他的人,然后才问柳侠:“刚才电话里约俺几个搁这儿谈判哩人是你?你是那个柳岸哩家长?”
柳侠点头:“对,我是他小叔,你是郑帅他……”
“靠,我是郑帅他小叔呀,哎呀我靠,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嘛,”郑建平一脸的纠结,回头对后面几个莫名其妙的同伙说:“没事了没事了,那啥,这是柳岸他叔,我上荣高时候哩同学,这好几年没见,今儿好不容易见着了咋弄个这咧!看这弄哩多不得劲。
柳侠,你,你还记得我吧?”
柳侠看郑建平那态度,知道今天这事基本已经解决了,尽管他心里依然非常不舒服,但他还是配合着郑建平的姿态,好像十分开心似的笑着说:“学校那几个出名哩人物,我是想忘也忘不了,你不是也记着我咧嘛!”
“我靠,那能一样?”郑建平自来熟的不得了,好像他真跟柳侠是曾经无话不谈两肋插刀的好朋友一样:“你是正面典型,我是反面教材,我记得你是名留青史,你记得我是臭名远扬,那差别大了。”
柳侠挑挑下巴:“你不嫌热?”
“啥?”郑建平一愣,然后猛然低头,看到了自己的一身打扮,随意地把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我靠,光顾着鸡*巴装黑*社会吓人咧,忘了,他妈的热死我了,”
他边说边动手脱衣服:“还不是叫您那小侄儿给害哩,我说柳侠,您小侄儿可真跟你一模一样啊,看着又秀气又斯文,那打起人来可真下得去手啊!俺侄儿那脊梁上、胳膊上,都是让他给夯出来哩红檩子,宝根儿那脸肿了两三天,现在鼻子还肿着呢,脸青了一大片。”
郑建平身后一个年轻人脱了黑西装,团了一下拿在手里扇着风,问他:“三哥,这都认识,我看您俩还恁熟,这架还打不打了啊?不打俺几个回去上班吧,万一叫查岗哩发现俺不在,这月奖金没了,好几十咧!”
郑建平说:“靠,你没看见啊?这还打啥咧,一说妥了,您几个先走吧,记着,有啥事赶紧呼我;二孩儿,傻福,您俩别走,我介绍您跟柳侠认识认识。”
有五个人和郑建平打了招呼,骑上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还有两个擦着满头的汗走过来。
自觉得是因为本人英明,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张校长高兴的也走了过来:“几位家长,外边也老热,要不咱去我哩办公室坐着谈?”
柳侠非常客气地说:“老师,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不好意思啊!这件事我们自己解决,一定不会给学校添麻烦的。”
郑建平摆摆手说:“是是,没学校啥事了,俺那几个孩儿明儿回来上学,哎对了,我跟你说啊张校长,咱学校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歧视俺那几个孩儿啊,我要是听说老师报复俺侄儿他几个,那我可不会轻易算拉倒。”
张校长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孩儿们这个年龄,正是淘力哩时候,尤其是小子孩儿家,打个架惹个事再没恁正常了,其实心里头都单纯着咧,还是好孩儿,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做老师哩去报复学生哩?”
郑建平说:“ 有你这话中,那您去忙吧,不用管俺了,俺几个去找个地方喝一杯,把事儿说开完了。”
张校长和高主任如释重负地转身往学校走。
柳侠看到学校大门的缝隙里闪过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对郑建平说:“你稍等我一下。”跑了过去。
正好高主任拉开大门,右手拎着一块两个还粘在一起的旧砖头,左手拖着一把没有了前面竹枝部分的大扫帚把的猫儿一下给暴露了出来,柳侠跑到猫儿跟前:“乖,你怎么没去上课?”
猫儿看看柳侠,又看看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看他的郑建平,小声说:“我怕他们打你,他们每次都来一大群人,你自己.......”
柳侠叹口气,摸摸猫儿的头,正想说话,郑建平过来了:“哎呀柳侠,您侄儿真中,要是俺侄儿有这胆子,我哪还会叫一群兄弟装成流氓来人家学校丢人现眼!
郑帅那球孩儿,瞎咋呼一个赛俩,真到事儿上,仨不顶一个,一下怂了,要是今儿咱俩换换,那货早吓哩跑没影了,你看您侄儿,啧啧,这是准备下黑手朝死里给俺来一下啊。”
猫儿扬起下巴不服的看着郑建平:“啥叫下黑手?俺小叔他一个,您八个,要真打起了,我肯定是正大光明出去砸你,偷偷摸摸下黑手还不够耽误事咧!”
柳侠把猫儿手里的家伙都给拿过来扔了,对郑建平说:“您弄哩跟黑*社会一样,俺留一手还不是应该哩?”他转身对还在犹豫着走不走的张校长说:“张校长,我跟您请个假吧,我现在带柳岸一起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同学,不管谁对谁错,那几个学生终归是受伤住院了,是柳岸打的,他应该过去一趟。”
张校长连连答应。
郑建平却连连摆手:“别别别,受了点伤倒是真哩,不过根本没住院,郑超也没缝针,是胳膊上叫挂那一道老长,流了点血,当时看着有点吓人,俺嫂子气不下想叫您赔点钱。
我将接着学校哩电话,叫俺一个兄弟回家送信儿了,想叫他们趁你去之前先跑到医院,万一您这边非要去医院看,我有熟人,叫他们随便找张病床躺上去装一会儿,现在那几个怂货估计正慌哩忙哩往医院跑咧,嘿嘿嘿,这事儿咋这么有意思咧?”
柳侠十分无奈地看看郑建平和他那两个兄弟,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猫儿听了柳侠的话,本来以为能跟着柳侠走了,兴奋的两眼亮晶晶的一直看着柳侠,现在听郑建平这么一说,立马没精神了,换成了可怜巴巴的眼神抱着柳侠的胳膊晃悠。
柳侠虽然非常想带着猫儿回家,但郑建平刚才已经说了,想和他一起喝一杯把事儿给说清楚了,不管怎么说,猫儿打了人家侄子是事实,郑建平主动和解,他如果推却肯定不合适,所以他狠着心对猫儿说:“乖猫,小叔都已经回来了,剩几个小时你能回家了,现在先回去上课吧!”
张校长和高主任听到柳侠的话,冲猫儿招招手,猫儿十分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两位老师走了。
柳侠心里难受的厉害,他想起当年自己和六哥受了委屈后被父亲和大哥带出来时安心温暖的感觉,想到猫儿现在也是受了好几天的委屈,好不容易盼着自己回来了,自己却把他一个人撇下跟着别人出了。
可郑建平这里不应付又不行,他总不能带着猫儿和郑建平几个人谈条件叙旧,虽然卸下了黑*社会假相的郑建平看起来人还不错,但柳侠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记住郑建平这个人的,他担心郑建平会在谈话中说点什么过于不堪入耳的笑话,虽然是男孩子,他也不希望猫儿过早接触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猫儿被一排教室挡住身影看不见了,柳侠才回头和郑建平几个人一起往泽河路上走。
他忽然想起来郑建平已经带着人来过好几次了,不由脱口问到:“郑建平,你领着人来那几回,没打俺柳岸吧?”
郑建平把“易拉得”领带一拽到底,解着衬衣最上边的扣子说:“咦,柳侠,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是看着再像流氓,也不能真去干恁下作哩事儿吧?我二十多哩大老爷们儿领一群人去打一个十一二哩小孩儿,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搁荣泽城里混不混了?我要是真那样干,是俺这几个兄弟恐怕以后也嫌丢人不会再跟着我混了。”
正好走到老县委大院破落的大门口,柳侠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继续和郑建平说着话:“我不是听人家县中看大门哩说您打算堵人家大门才这样想哩嘛,你要是连学校哩大门都敢堵,那……”
郑建平浑不在意地打断柳侠笑着说:“狗屁,吓唬他们咧,四天了您这边都不来人,俺嫂子又天天跟我这叨叨叨,叨叨叨哩,我烦哩不行,再说了,俺已经过来闹腾好几天了,您压根儿不照脸俺也真没法下台呀,我不跟他们来点硬实哩你说咋弄?
你不知道,俺家我这一辈儿四个孩儿,到俺下头这一辈儿,到现在一共六个孩儿们了,郑帅一个男孩儿,那五个都是妞,现在计划生育又紧,都不能多生,俺伯俺妈娇郑帅娇哩有点狠,俺二嫂二哥更不用说了,更是当心肝宝贝儿哩给捧着,结果娇出这么个门里大王,在家再没他厉害的了,出了门是个杀才怂包,成天叫我跟着给他擦屁股。
我以前是喜欢跟我差不多年龄哩有时候打个架耍耍,没啥事,因为郑帅这个怂货,成天搁外头惹了事儿兜不住底,他惹哩又都是跟他差不多大哩孩儿们,我又不能真去打人家一顿给他出气,只好装出一副流氓相去吓唬人家,这时间长了,真被人家给当成流氓了,他娘的,冤死我了。”
柳侠他们走过去三四分钟,马小军和三个穿警服的年轻人从老县委大院骑着两辆摩托车出来,在下面杏花路上拐弯,回了公安局。
柳侠决定今天这顿饭他请,所以他让郑建平点饭店。
郑建平是打算自己请,他觉得自己算是本地人,比较了解行情,所以也不推辞,自己决定:“粤秀哩菜真没啥吃,屁味儿都没,古渡口路北头开了家京都食府,听说可上档次,菜也合咱这边人哩口味,尤其是做哩蒸碗,特别好吃,咱去那里吧。”
柳侠说:“那走吧。”
几个人继续聊着天走,原来郑超是二孩儿郑杰的侄子,宝根是福根他最小的弟弟,用郑建平的话说,那“三人帮”其实是个“门里大王怂货帮”,敢欺负比他们小看着特别瓤的,稍微厉害一点的他们根本不敢去招惹。
柳侠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一直在担心以后这仨小地头蛇会报复猫儿。
他们刚走到京都食府门口,郑杰腰里的BB机响了,他拿下来看了一眼对郑建平说:“咱大办公室哩,那边有公用电话,我去回一个。”
柳侠和郑建平、福根站在原地等着,当他们议论到京都食府的糖醋排骨做的不错时,郑杰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建平哥,小栓哩电话,叫咱赶紧回去,厂里真通知开会了。”
柳侠对郑建平说:“郑建平,工作要紧,咱们有时间再联系,我把俺单位传达室哩电话留给你,要不这样吧,”柳侠从牛仔裤后兜里拿出钱包:“我刚才从外地回来,不知道俺柳岸打伤您侄儿这事,没啥准备,这里有........一百三十块钱,你先拿去给郑帅他们买点营养品........”
郑建平调转自行车,对柳侠摆摆手:“柳侠你别寒碜我了,那仨小子欠揍,我问过俺队另外几个孩儿,他们都说了,是他仨先骂您侄儿哩,小子孩儿嘴跟个老娘儿们哩裤裆样不主贵,活该挨揍,还营养他个屁。
他们这几天搁家赖着耍咧,过了国庆节是月考,几个货学习一个赛一个哩差,正好着这个事不去学,到时候考试差劲儿有理了,我早知道他们在想啥,不想搭理他们罢了。
柳侠,咱俩虽然以前不算多熟,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咱以后再联系,您单位跟俺隔着一条大马路,咱以后有哩是机会搁一块耍,今儿这事算到底了,孩儿们打架是正常事,大人一掺和没意思了,你说咧?今儿是真想跟你喝一杯喷喷,不过我是真有事,”
郑建平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有点嘚瑟地说:“我现在大小算个头儿,我领哩供给小组连续两个“百日工作无事故”,今儿俺全厂开表彰会,嘿嘿,我说啥都不能耽误,俺几个哩工作都是拿村儿里哩地换来哩,可不容易,俺得干出个样,我先走了啊。”
柳侠摆摆手:“这可是正事,你快走吧,再见!”
郑建平都骑上车子走出七八米了忽然又下来,回头问柳侠:“我忽然想起来,公安局刑警队有个叫柳川哩,您俩是不是亲戚呀?”
柳侠无奈,只好说:“那是俺哥。”郑建平是地头蛇,事儿多,而且这种人通常都很难缠,他不愿意让柳川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靠,”郑建平又跨上车子:“怪不得您侄儿恁性咧,您一家都够厉害了,您哥前几年把新城这一带哩刺头们给捋完了,您侄儿这还没毕业哩,开始捋下一茬了。
走了啊柳侠,回来介绍我认识认识咱川哥,崇拜他好几年了都。”
郑建平他们一拐过路口,柳侠马上招手喊了辆三轮,十分钟后又来到了县中。
正是住校生吃晚饭的时候,走读生大部分都在边玩边吃自己带的零食。
柳侠刚走过第二排教室,听到一声欣喜若狂的大叫:“小叔”,跟着,猫儿真跟一只敏捷的小野猫一样扑了过来。
柳侠大笑着托住了挂在他脖子上的小家伙的屁股:“如果你不上晚自习,咱去找谁请假?”
“陈老师。”
柳侠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一只手插兜,沿着路边慢慢走,悠闲地看着眼前快乐的小孩儿。
猫儿在他前面,双手插兜倒退着,看着他的脸笑,然后玩着各种花样走。
初秋的夕阳依然耀眼,透过白杨树的树枝洒落下来,猫儿踮着脚蹦几下,跳跃的发梢被夕阳染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停下来,微笑的小叔还在眼前。
双臂展开,单脚转个70度的圈,再转过来,小叔微笑的脸依然在眼前。
在路边歪倒的电线杆和大树干上飞跑过去,再跳回路上,推着车子微笑着吹口哨的小叔还在眼前。
猫儿裂开嘴,上扬的唇角和洁白的牙齿表达着他最快乐的心情,乌黑的眼睛中闪耀的幸福,让他看起来比黄金的颜色还要绚烂炫目。
而柳侠此刻的心,比他的小宝贝跳跃的金色发梢还要欢喜雀跃。
“小叔,老师一见你说是我打别人了,你都不问觉得我一定有理吗?”
“那当然,谁会比小叔更了解你,小叔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架,你是最好的孩子。”
“嘿嘿,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小叔!那小叔,你想我没有?”
“天天想夜夜想。”
“嘿嘿,我也是。小叔你回来还没吃饭吧?”
“没,小叔正想找人陪着吃饭呢。”
“嘿嘿,我陪小叔吃,那咱回家,我给你做面条吧!”
“听说荣泽新开了一家酒店,蒸碗特好吃,主食还有各种面条。”
“好,你喜欢吃哪个,我回去学着给你蒸。”
“不用,做饭太辛苦,以后喜欢吃什么,小叔带你出来吃行了,不用你做。”
“嗯~嗯~,我喜欢给你做嘛,我喜欢你吃我做的饭嘛!”
“好好,乖猫喜欢做那咱做,小叔也特别喜欢吃我们大乖猫做的饭。”
……
作者有话要说:门里大王:只敢在家跟亲近的人耍横,出了家门没胆子干事的人。
瓤:本意:植物比较柔软的内部,比如西瓜瓤。这里是土语,形容人身体特别柔弱或性格特别软弱。
喷喷:痛快地聊天,吹牛。
性:血性足,武力值高。
捋:本意:用手握着条状物,顺着滑动,或轻轻摘取。
刺:通常都比较强硬棘手,刺头更棘手难以处理了。捋,在这里和刺头们连在一起用,形容柳
川武力值高,修理刺头们的时候很轻而易举。